“是，也不是。”
洛箫璃觉得这些年自己神隐得有些厉害。
厉害到这幅画没有脸。
身材像个魁梧大汉。
若不是右上角明明白白写着“洛箫璃”三个字，洛箫璃以为画上的是某个男上古神尊。
“殿下，上神是个位公主吧……”
“嗯。”
琮琛走过来，目光落在泛黄的画上。
“上神出马，无人可敌。若画成仙子模样，大概率与事实不符，也辱没了上神威名。”
什么叫与事实不符！？洛箫璃瞪了瞪眼。
琮琛转身将原来的外衫褪下，换了一件玄色的。
“本君自小敬仰箫璃公主，佩服她一介女子能在男儿丛中凭自己的本事挣得尊荣。但本君从未见过上神，所以实在想不出上神的五官样貌。”
“那这魁梧的身形怎么回事！？”
琮琛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好好的她生什么气。
“常年习武必然体型健壮。”
“还有……三界传言，箫璃上神……”
“长得丑！陋！不！堪！是吗！？”洛箫璃道。
说她丑的传闻她也知道，但从未在意。
如今亲眼见到自己的花容月貌被流言糟蹋成这样，她甚至很冲动地想立刻回圣宫举办一次神仙见面会，为自己辩白一下。
琮琛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对着一面空墙一会儿抬头看看一会儿叹口气，然后颓然蹲下，双手抱膝，团成了一个团子。
“你又怎么了？”琮琛觉得她这一整天都不对劲。
“要你管。”
琮琛：“……”
凡界，西烨，京城。
洛箫璃当时缩成个团，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琮琛从身后捞过去带到了凡界。
这天，又是一年祀神节。
灯火重重，街市熙熙，人潮如织，比清冷的神界不知好玩百倍千倍。
她喜欢这烟火，喜欢这喧闹，她从小就留恋凡界的点点滴滴，总缠着师父或是师兄带她来玩。
冰糖葫芦、沿街馄饨、桃花酥、白玉糕……
刚巧没用晚膳，她拉着琮琛吃了个遍。
长街上人多，为了不走散，洛箫璃紧紧跟在琮琛后面。
奈何实在人多，挤过来挤过去，洛箫璃很艰难地才能跟上琮琛的脚步，这样一来她也就无暇顾及街上美景，不禁有些气恼。
琮琛歪头瞧见她那嘟着的小嘴、匆匆的步伐，然后抬手握住了洛箫璃伸在半空用以间隔人群的手。
“慢慢走，不着急。”琮琛说道。
微微的紧张感爬上心头，这种感觉对于洛箫璃而言，真是久违了。
“我们去求求神庙呗！”
琮琛又撇了她一眼。
“在凡界，我们都是凡人，这儿没有神仙！”
没等琮琛答应，洛箫璃就拉着他进了月老庙。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人手一炷香捧着，香炉里都没地儿插了。
洛箫璃跟着人群往前走，数万年来保持的警惕性让她察觉到身后似乎有几个不怀好意的跟着她。
她撇了撇嘴角，“殿下，等会儿带你玩个刺激的。”
她拉着琮琛拐出了月老庙，往人少的桥上走去。
果然，走到正中央时就被人堵了路。
前边三个后边两个，有个色眯眯的正流着哈喇子搓着手往前走。
“小美人儿，这么晚了在外边儿不安全，跟爷回家吧！”
琮琛皱了皱眉，手中悄悄结印，口中念决，打算处理了这几个碍眼的。
洛箫璃握了握他正在结印的手，装作害怕地缩在琮琛身后，踮脚凑到他耳边说道：“您可不是上神，动了凡人气运可是要灰飞烟灭的！看我的！”
对面那个头儿实在没有眼力见儿，先自吹自擂了一番：“你知道老子的干爹是谁吗？那是宫里大名鼎鼎的许嵩仙师！”
“许嵩仙师”四个字让洛箫璃敏感的神经一跳。
“小美人儿，别挣扎了，乖乖跟爷回去吧！至于你……”他看了看琮琛，“识相的，就自个儿滚开！”
洛箫璃觉得是时候
展示她高超的演技了。
“哥……哥……”她双目充满了惊诧，一边抬头仰望远处的星空，一边紧紧揪住琮琛的衣袖。“神仙，是神仙降临了！”
桥上众人都随着洛箫璃指的方向惊喜地看去，琮琛也不例外，紧接着他就被拉得一个踉跄。
洛箫璃趁众人看天的功夫，拉着他从后边儿跑了。
那两个拦她的人正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呢！
街市人多，跑起来很不方便。
这种被人追着跑的感觉，琮琛确确实实是数万年来第一次体验。
纵然狼狈，却自得其乐。
在被捧上高位之前，他与父母是天族没落的皇族。
天族重尊卑，尚权势，他儿时受尽了权贵的白眼。
当了太子以后，无人再敢欺辱他，但同时，也无人再敢与他亲近。
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抱有目的，他觉得，萧箫也是。
他每日在权力的漩涡中沉浮，想挣脱，却也享受着权利带来的荣耀。
他感到自己似乎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失去了灵魂。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拉着他奔跑的女孩儿，他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跳动的感觉，血液加速流淌，给每一处带去久违的温热。
霍枭如今领了个闲职，正带着人巡防，确保节日秩序。
洛箫璃闹起的这么大动静，他自然注意到了。
“元儿……”
只是一张侧脸，紧接着又消失在人群中。
他带人跟过去将追着她的那几人扣下，然后自己朝洛箫璃逃走的方向奔去。
沿街有不少人在卖花灯，沿着欢水河放了，心愿可直达天庭。
“殿下，不如放两盏玩玩？”
琮琛看了看卖灯小摊前乌泱泱的一堆人，“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和本君说，本君帮你实现。”
“去买嘛！”从声音判断，要是琮琛不答应，下一秒洛箫璃就能原地打滚撒泼。
琮琛实在没有办法，转身扎进了人群。
洛箫璃坐在高起的台子上，闲来无事，晃晃腿看看天。
天空上有一线银白，那是忘川。
“元儿！”
洛箫璃正想着抽空去阎王殿瞧瞧，肩膀却被人猛地一抓，一张男子焦急的脸占据了她大部分目光。
“你……”又是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元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霍枭，你的霍哥哥！”
霍枭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当初是他亲眼看着宋元儿进了墓穴，然后他亲自封了墓口。
可是，眼前这个人，实在是长得与宋元儿一般无二。
“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了？”
霍枭一怔，抱着洛箫璃的双肩发愣。
“公子，请自重。”琮琛一手提着两个莲灯，一手握住霍枭的手臂，冷冷地说道。
“欧阳宋奇！”
霍枭怀疑此刻自己在做梦。
正僵着，街上的人却纷纷下跪，高呼：“拜见许嵩仙师！”
霍枭一惊，连忙将洛箫璃和琮琛推走。
“快走，别让他看见你们！”
不论他们是不是欧阳宋奇和宋元儿，许嵩都不能见到他们！
祀神节，作为一个半仙，与神仙能有那么一点联系，许嵩自然要出来耀武扬威一番。
洛箫璃和琮琛捏了决，隐身在一旁瞧着。
人群中，有个小孩好奇，偷偷抬头想看一看许嵩的真容，不想却被许嵩发现，当即叫人押了小孩出来，连同求饶的父母一同下狱。
洛箫璃不知许嵩地位法力如何，但能在皇帝治下如此放肆，应该是个位高权重的。
若她想与凡界勾结，那么许嵩应该会是个好人选。
此时此刻，琮琛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许嵩又装腔作势向上天祝祷了一会儿，兴尽后便回宫去了。
朵朵莲灯飘在欢水河上，仿佛忘川落入凡间，渡悲欢离合，盼来世无忧。
洛箫璃蹲在河边，想起了她一千岁生辰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放这种莲灯，是圣宫众宾酣醉时，燕云偷偷带她下界放的。
琮琛看着洛箫璃对着小小的莲灯又喜又忧，他的心微微一抽，蹲下身去帮她一起将灯放入河中。
“不许个愿？”琮琛问。
洛箫璃想了想，学了凡人许愿的姿势，双手合拢放于颔下，心想到：愿诸事顺遂，早日为燕云哥哥雪冤。
放完灯，祀神节也进入了尾声，街上的人陆续散了，琮琛也打算带洛箫璃回宫。
“等等！”洛箫璃跑向一处高台，那里有个老头儿摆摊为游人画像。
“老伯，帮我画一张像，然后在一旁落一个箫字，箫声依依的箫。”
琮琛不明所以，静静在一旁看着。
老头儿捧着笔迟迟不肯落下，最后将笔往桌上一掷：“姑娘啊，莫怪！老头子学艺不精，实在描绘不出姑娘的半分美貌，实在是惭愧啊！”
洛箫璃愣在那儿，“没事老伯，您画吧，画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老头儿在哪儿为难，琮琛走过去提笔蘸墨，“老伯，借您画纸一用。”
琮琛尤擅书画，寥寥几笔就将轮廓朦胧地勾勒出来。只一个模糊的外形就让老头儿拍手叫好。
整幅画完成后，他按照洛箫璃的要求在右边落了一个“箫”字。
画中人凭栏远眺，虽然只是一张侧脸，却是姿态万千，笑意盈盈。像一股清泉流过，响声悦耳，滋味甘甜。
洛箫璃接过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交还给琮琛。
“送给你，反正只是个侧脸，旁人也瞧不出是谁。你若是想把它当做箫璃上神的画像也不是不行。”
洛箫璃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儿。
不就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无脸画像嘛，至于计较成这样……
月光浮动，披风上柔软的领毛随风而动，丝丝暖意由心而生，逐渐氤氲，周围的空气都变暖了。
琮琛上前环住洛箫璃的细腰，“你可愿生生世世与我在一起？我答应你，不论日后遇到什么，乐也好，苦也罢，我都与你一起承受。”
为君者，若连身边的人都不能保护，那还何论护佑三界？
他的脑海中又回响起洛箫璃的那句质问。
第一次，他想要去义无反顾地保护一个女子，去用真心爱一个人。
不为权，不为利。
只为，那一点点的喜欢。
琮琛看着洛箫璃有些游离的眼神，低头想去碰触她嘴角的一丝温热。
却不想洛箫璃猛地挣脱了他。
“殿下觉得奴婢是那等轻浮之人？”
她有些慌，脑子乱成一团理不出一丝头绪，只能下意识地说出这一句话。
琮琛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北风起，在这凡界的冬日，格外伤人。
天族东宫
“昨日母亲派人传话，说想让你去朝宁宫侍奉。”琮琛面前累着层层奏折，他嘴上说着，手中的笔却是不停。
洛箫璃站在桌前，点了点头。“昨夜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琮琛手上一顿，缓缓抬头，眼中的血丝证明，昨夜他并没有睡好。
“昨夜本君说的，每一字都当真。”
“本君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所以，本君尊重你的意愿，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洛箫璃昨夜也没睡好。
她之所以会说出“殿下觉得奴婢是那等轻浮之人”这等混账话，实在是受了灵祁的影响。
灵祁误以为她是听雨阁的女子。
而世人都认为，听雨阁与醉红坊无异，都是明面上清风雅致，暗地里做皮肉生意。
所以，洛箫璃很自然地以为琮琛那样说是把她当做了风尘女子，当做了一个玩物。
这是情急之下她下意识的想法。
昨夜她左思右想反复琢磨，琮琛话里话外都是情谊深厚，怎么就轻浮了？
她当时很想抽自己两耳光。
她可是个知错就认的好孩子，所以一早才巴巴儿地跑来道歉。
她问过自己喜欢琮琛吗？
从相见到现在，他们认识了一月不到。
但她总觉得自己早就与他相知相许，春心萌动，情难自抑。
现在，听琮琛说到“真心”二字，她的心头一跳，问道：“可日后你要娶箫璃上神……”
琮琛思忖一番回答道：“天族肯娶，上神肯嫁吗？这不过是天帝和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得不到结果。”
“你若想和我在一起，那要我为妾？”
“不会。”琮琛简单说了两个字。他想以正妃之礼迎她做妻子，可这件事，他实在没有把握，因此他不敢轻易许诺。
“我可是个专情的人。”
琮琛挑了挑眉。
“我若动了情，那就是一辈子。”
对于“情”之一字，洛箫璃向来摸不透。
许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么直白的话。
而且还是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前提下。
她没有办法像在战场上领兵作战时那样步步为营，句句在理。
她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来表达她那笨拙模糊的真心。
“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
说完，她转身跑去了朝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