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被痛苦折磨了一夜无法安眠的唐宇凡挣扎着从噩梦里醒来，他躺在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一双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上那精致的雕纹。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执念。那些过往的一幕幕画面，不断地在他的眼前、脑海里放映着，如同难以挣脱的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睛，想要再次回到睡眠中去，以此来逃避这令他心痛的现实。
“我真是个煞笔……”
唐宇凡喃喃地自嘲道。
夜晚总是会让人变得感性，之后做出一些可能并不是特别理智的决定。所以当唐宇凡想起自己昨晚在病房里跟秦晓说的那些话时，他便十分的后悔。
唐宇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决定，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自己怎么可能离得开秦晓，怎么能够容忍她依偎在别人的怀里，怎么能够舍得她为别人穿上婚纱，甚至最后为别人生儿育女呢？
但是……
唐宇凡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下了床，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透过窗帘缝隙里所渗进来的阳光，沉默了许久，最后忽然抓住两侧的窗帘，哗啦一声将其拉开。
一瞬间，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那层厚厚的玻璃铺满整个房间，那洁白的墙壁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更加耀眼，地面上的木质地板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沐浴在阳光里的唐宇凡并没有因为这份明媚而变得心情舒畅，相反他的心里愈发的失落和不甘。
望着底下的街道上那渺小的行人，以及来来去去的车辆，唐宇凡猛然意识到，自己跟那些走在路上的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因为他们即便辛劳一生，也绝对不可能住到自己所身处的这间屋子。
那自己为什么还要遵循他们普通人的规则呢？
唐宇凡摇了摇头，最终转身背向阳光，昂起头，喊了一声：“关闭窗帘。”
接着，他身后的窗帘在机器的运作下，再次缓缓地合上，而那明媚的阳光，也随着窗帘的关闭而彻底消失，整个房间里再次陷入到那种朦胧的微光之中，只剩下黑影里，那有些阴暗的面孔。
……
离开自己的住所后，唐宇凡驾驶着跑车驶入了高架，迎着那明媚的阳光，朝着父母所居住的那座庄园全速驶去。
倒不是唐宇凡因为心里受伤而希望寻求家庭的温暖，而是因为就在刚才，那个他那个总是为了生意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忽然打来了一通电话，通知他中午回家吃饭。
唐宇凡一如既往的感到厌烦，毕竟他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同时也有些畏惧那个时而疯狂时而冷峻的父亲。但毕竟父母之命不可违抗，就算唐宇凡的心里再不愿意，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乖乖回家。
来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唐宇凡看见了远处那座豪华的庄园。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接着用力地转动，驾驶着跑车拐入了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而当他看到门口停放着的吉普车时，便立刻明白自己的父亲肯定也在家中。尽管他一早便预料到父亲会在，但是真当他确认了这件事后，心里愈发地压抑，他不愿意面对父亲，尤其是上次父亲当着自己的面，做出了那样恐怖的事情。
来到那座被花园所围绕的楼前，唐宇凡拔掉了车钥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可能是因为心里太过难受，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旁边停着的那些轿车，这代表着此时的家里不仅仅只有他的家人。
他望着前方那敞开着的大门，心里愈发地感到沉重，但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像那曾经的无数次一样，跨过门栏，回到家里。
“我回来了。”
唐宇凡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声，之后一抬头，便忽然发现自己的大哥唐奇峰正站在长廊上抽着烟。
“大，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唐奇峰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自他考取大学后，这几十年时间里几乎都不怎么有回过家，所以当唐宇凡在家里看到唐奇峰的身影后，他不免还是感到了非常的惊讶。
正在抽烟的唐奇峰听到弟弟的声音后，他取下叼在嘴边的烟卷，长长地吐出一串烟雾，接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满脸惊讶的唐宇凡，反问道：“怎么，我不能回来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宇凡走到唐奇峰身边，接着又朝客厅里望了望，见到父亲正在和一群同僚交谈时，他便立刻恍然，随后点了点头，解释道：“只是你太久没回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说着，他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自己的嘴里随后点燃，接着用力地吸了一口，当肺部和气管里传来香烟的刺激后，他那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暂时得到了些许缓解，脸上的表情也稍稍舒展开来。
“确实有些久。”
唐奇峰抬起头，望着窗外那明媚的天空，随后又吐出一串烟雾。
“我回江宁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家。”
“啊？”
唐宇凡一愣，接着疑惑地问道：“那你这么多天住哪的啊？”
“住所里（研究所）呗，我之前在燕京的时候也是一直住在研究所里。”
唐奇峰淡笑着说道。
听到大哥的这番回答，唐宇凡不禁嗤笑了一声，接着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在那弥漫的烟雾里，斜着眼看着身旁总是不苟言笑的大哥，不由得摇晃起脑袋，心里感叹大哥真的不适合做官，似乎相比于权力，他更在乎的是科学，是自己的研究。
“难怪你跟嫂子关系不好，你这天天不回家，关系能好吗？”
“跟这个没关系。”
唐奇峰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不聊这个了。”
唐奇峰将手里那即将燃尽的半截香烟掐灭，随后看向身旁的弟弟，犹豫了一会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非常矛盾地再次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然后抽出一根送进嘴边，继续点燃。
随着烟雾再次飘散，唐奇峰忽然缓缓地开口问道：“小凡，你和秦晓，最近怎么样？”
“咳咳！”
当耳边再次听到秦晓这个名字时，正在抽烟的唐宇凡猛地被呛了一口，他取下叼在嘴边正在燃烧着的香烟，接着掐住脖子用力地咳嗽了几声。
见他这副异常的反应，唐奇峰脸上的表情也不禁变得疑惑了起来，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喘过气来的唐宇凡丢掉了手里的半截香烟，接着学着老哥的样子，又重新抽了一根崭新的香烟为自己点燃。
在弥散的烟雾里，他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去面对大哥的这个问题。
“大哥，你知道‘夺舍’吗？”
听到弟弟这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唐奇峰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疑惑和不解，相反，他似乎很快便明白了些什么，捏着香烟的手指也因为身体的激动而颤抖了起来。但他很快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随后像平常一样，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了一句。
“知道。”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原理吗？还是说，单纯地就是超自然现象？”
唐宇凡的眼睛里浮现出求知的色彩。
唐奇峰掸了掸烟灰，接着长长地吐出一串烟雾，随后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前方花园里正在忙碌的花匠，解释道：“电信号。”
他看向一旁的弟弟，接着敲了敲自己的大脑，随后继续解释道：“人类的意识和记忆，一部分会通过电信号的方式存储在我们的大脑里，就像计算机硬盘里的数据一样，这些电信号可以被读取，也可以被写入。”
“那，那这是不是代表着，只要把存储着一个人意识的电信号植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里，便可以完成所谓的‘夺舍’？”
唐宇凡问道。
“没这么简单。”
唐奇峰摇了摇头，随后他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接着解释道：“首先，这种实验的成功率很低，强行植入他人的电信号，会扰乱本体的意识，而电信号控制着人身体日常的运作，一旦控制着身体的电信号紊乱，那么不光是精神可能受到影响，人也很容易死。”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就像手机上的序列码一样，每个人的电信号和身体都有相对应的序列码，如果序列码不匹配的话，身体和大脑就很容易出问题，甚至是宕机。”
唐奇峰顿了一下，见唐宇凡陷入思考，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又接着补充道：“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正在思考着的唐宇凡眉头紧锁，在听到大哥的话后忽然转头看向他，然后问道：“什么情况？”
“那就是，通过基因技术，改造或者重新制造一个相对来说带有与将要转移的电信号匹配的身体，这样植入的电信号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幅度提高。”
“那被制造出来的，或者被改造的身体，她会产生新的意识吗？”
唐宇凡继续问道。
“当然，因为即便是被制造出来，哪怕是在放在培养缸里，这个人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意识，因为人的大脑就像一台永动机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在运转，而只要运转，就一定会产生一个独立的电信号，从而形成新的意识。”
“那既然有了新的意识，这还怎么‘夺舍’呢？”
唐奇峰回答：“这个新产生的意识，相对于这个身体来说才是外来者，而原本准备植入的那个意识，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唐宇凡听得不禁有些脊背发凉，联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不禁感到有些后怕，于是又继续追问道：“那，那这个意识如果植入成功后，还有可能被移除吗？或者说，那个被制造出来的个体，在被植入原体的意识后，她原本的意识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唐奇峰摇了摇头。
“不能？”
唐宇凡问道。
“这个无法确定。”
唐奇峰回答，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相关的实验报告，打开后递到唐宇凡的手里，随后说道：“根据我们从仪器上观察到的数据来看，当原体意识重新控制身体的瞬间，另外那个意识的电信号就被完全屏蔽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再被唤醒的可能。”
“绝大多数情况？那就说明还是能被唤醒的呗？”
“是，在受到重大的刺激时候可以，不过这种暂时的意识恢复，类似于回光返照，只能持续一小段时间，如果不进行设备上的干预来进行抑制的话，原体意识很快便会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
“这……”
听到这番回答的唐宇凡再次变得惊慌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些详实的数据报告，声音颤抖着说道：“也就是说……就算她暂时地恢复了，后面也还是会被‘夺舍’……”
“理论上是这样的，虽然目前根据有记载的记录来看，我们只有一例完整的人体实验，而且后续没有跟踪记录数据，但是从动物身上获取的数据来看，这几乎是必然的。”
唐奇峰注视着面露难色的唐宇凡，于是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拿回唐宇凡手里的手机，然后点开相册，从收藏夹里找出一张他所珍藏的照片，接着将屏幕放到唐宇凡的面前。
“宇凡，这个女人你眼熟吗？”
唐宇凡将目光汇聚到屏幕中的那张照片上，只见这是一张合照，上面的内容则是一个女人牵着幼年唐奇峰的手，站在游乐园摩天轮下的照片。
而唐宇凡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孔时，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如同炸开一样，一切都有了答案。
“秦晓……”
“不，她不是秦晓，秦晓已经死了。”
唐奇峰收回自己的手机，摇了摇头。
“现在活着的，是思雨阿姨。”
听到唐奇峰说道秦晓已经死了这句话后，唐宇凡感觉内心的怒火被点燃，他皱起眉头，瞪向身旁的唐奇峰，倔强地回应道：“不，秦晓没死，她活着。”
“你没有必要跟我争论这些，这是实验所得出的结论，不会因为你的个人情绪而发生任何改变。秦晓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注定会死。”
“她没有！”
唐宇凡瞪红了眼，愤怒地咆哮道。
唐奇峰看着如此愤怒的唐宇凡，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收起了自己的手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如果秦晓的意识还没完全消失，就多去陪陪她吧。”
……
然而唐奇峰所不知道的是，作为电信号的人类意识，依然有着做抉择的权力，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存留，而不是像动物一样，永远只会为了活下去而争斗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