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看着神情复杂的江霖，她的内心也是一样五味杂陈。
虽然她并不清楚江霖想要卖掉这间承载了有关他母亲回忆的小院，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像他说得这么简单。
然而秦晓打心眼里，是不希望江霖卖掉小院的。
只是江霖的态度非常决绝，而茶几上摆着的那份已经签过了字的售房合同，也意味着这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
江霖站了起来，他沉默地推开一边偏房的木门，然后缓缓地走了进去。
江霖走到摆在窗前的老旧书桌旁边，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那布满灰尘的沟沟壑壑。
江霖望着这间熟悉且陌生的屋子，脸上浮现出了回忆的神色，仿佛是他又回到了曾经住在这里的日子，每天在这间屋子里学习、睡觉，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拿着母亲的照片，拼命地在脑海里，去尝试刻画出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秦晓走到他的身旁，跟随着他那失落的视线，一同看着这间老旧的小屋。
“晓儿，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江霖转过脸看向秦晓，然后似笑非笑地问道。
秦晓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虽然江霖十分了解秦晓，但其实秦晓并不是特别了解江霖。
所以对于江霖的这个问题，秦晓不知道该如何推测，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
见秦晓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样子，江霖笑了笑，他搂住秦晓，然后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后悔。”
说罢，他低下脑袋，轻轻地吻了一下秦晓的额头。
秦晓看着他，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双臂却已经搂住了他的腰部，而且越来越紧。
江霖已经得到了回答，于是他再次看向这间屋子，只是视线里却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怅然若失，虽然仍然有些悲伤，可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江霖觉得自己的母亲可以理解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毕竟她当年为了父亲，也是舍弃了还是孩子的自己……
尽管……
尽管江霖后来也偷偷地看过母亲的病历，但是他却一直不愿意承认，即使母亲不选择生下弟弟，以她的身体状况也活不了多久。
然而，这个真相却被江霖选择性地锁进了心底，他选择通过记恨母亲的方式，来永远地铭记她。
…………
……
将小院的门给关上后，江霖并没有选择再回头看一看这个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江霖拉开车门，然后直接坐了进去。
启动引擎后，江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脸上渐渐浮现出释然的笑容。
但是江霖的笑容便又消失，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脑袋抵在青筋绽露的小臂上，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痛苦地哀鸣。
坐在副驾驶上的秦晓默默地看着他，她虽然没有办法做到与他的这种痛苦感同身受，但是却依旧能够理解他的这种情绪，与父母的隔阂，对父母的怨念。
秦晓轻轻地拍打着江霖那微微颤抖的后背，然后非常平静地询问道：“江霖，我有跟你说过，我和我爸妈的事情吗？”
江霖转过脸看着秦晓，摇了摇头。
“其实我跟你差不多，我之前也一直非常讨厌我爸，而且我不光讨厌我爸，后来我连带着我妈、我哥我姐一起讨厌，甚至是怨恨。”
江霖看着秦晓，然后问道：“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你会怨恨他们？”
秦晓笑了一下，她靠在副驾驶座上，通过前窗望着眼前这条寂静的街道。
“江霖，你爸爸打过你吗？”
江霖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打过。”
“打过几次？”
江霖听后思考了一阵，然后回答道：“两次，一次是我得知妈妈去世真相的时候，我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妈妈生下弟弟，然后被打了。另一次，则是我决定去当兵为弟弟赚医药费的时候，他不同意，然后我跟他吵了一架，又被打了。”
“呵呵……”
秦晓轻笑了一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摇着脑袋感叹道：“真是被打的次数越少印象越深……我都记不清楚我从小到大究竟挨过多少顿我爸的打。”
说着，秦晓转过脸看着江霖，然后表情有些愤恨地说道：“你知道吗江霖，我小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不到我爸的夸奖，我那时候虽然贪玩，可是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我小学的时候不用多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可是我一直想买一台游戏机，我爸就死活都不给我买。”
“我当时就跟他说，我玩游戏肯定不会耽误学习，就这样，我爸都不同意，他还因为这件事打了我一巴掌，我到现在都记得。”
江霖看着秦晓，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自然就非常生气，就想着报复嘛……于是后来，我故意在学习上吊儿郎当不认真学，天天上课看小说、画画，总之就是不听课。后面成绩很快便滑落了下去。”
“那秦叔叔后面应该又打你了吧？”
江霖表情严肃地问道。
秦晓点了点头，她闭着眼睛，神情十分的痛苦。
“你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吗？我那时候因为成绩下降的太厉害，加上上课小动作不断，很快就引起了我们班主任的注意。我那个班主任应该是打电话给了我妈妈，因为我留得号码是我妈妈的，但是应该是我妈妈在上班，所以我爸来学校了。”
“秦叔叔……他在学校里打你了？”
秦晓瞪圆了红着的双眼，她非常愤怒地说道：“当时我正在教室里坐着，偷偷地看着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说，谁知道我爸却突然杀了进来，他直接一个箭步冲到我的座位前，一把抄起那本小说，在看到是和我学习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后，直接当场摔到了我的脸上……”
“他拽着我的衣领，硬生生地把我从座位上拽了下来，接着像丢垃圾一样，重重地摔到地板上。他好像是还觉得不解气，又把我拎了起来，一路把我踹出了教室，然后在走廊上，不管老师的劝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扇了我好几个巴掌。”
江霖看着愤怒地浑身发抖的秦晓，于是便迎合着她说道：“秦叔叔实在是太过分了。”
“唉……我爸打过我一顿后，便到一边的办公室里去跟老师谈话了。或许是我爸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没有一会苏妍便跑了过来，安慰我……说实话，当时要不是苏妍，我真的准备撞墙紫砂了。”
这下轮到江霖安慰秦晓了，他轻轻拍打着秦晓那颤抖的后背，同时抽出卫生纸，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但你知道吗江霖，我爸只是对我这样，他对我姐，对他收养的那个战友的儿子，都特别的好，特别的温柔。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捡来的，对我那样恶毒……”
秦晓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地讲述着自己悲惨的过去。
“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件事，我要逃离这个家庭，我要永永远远地远离这些给我带来伤痛的人。我拼命地读书，每次考试我都名列前茅，可我为的不是我爸的夸奖，而是为了我能够有朝一日，考上一座好大学，逃离临山那个小地方，让我拥有能够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大三那年过年，我回家的时候，我爸跟我提到了这件事情。他先是责备我，说我选的专业不好，没什么用，然后又勒令我，让我毕业后回老家，在临山本地考一个公务员，像他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江霖看着秦晓，说道：“所以，你拒绝了？”
秦晓点了点头，她冷笑道：“我当然拒绝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喝了些酒的缘故，我直接跟他摊牌了，并且把我这些年压抑在心里的委屈，通通说了出来，也连带着我妈妈一起骂了一同，因为我始终觉得，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纵容我爸对我的暴力，所以尽管她对我很好，我却一样恨着她。”
“果不其然，我爸又扇了我一巴掌，然后咆哮着让我滚，于是我便带着我的行李，连夜离开了临山，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回过家，更没有联系过他们。”
秦晓的脸上带着扭曲且病态的笑容，她看着江霖，说道：“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样自由过……”
不过很快她的情绪却又低落了下去。
“但直到我变身后，苏妍找到了我，跟我说起这些后，我才知道，事情其实并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面对江霖的提问，秦晓苦涩的笑了一下，她回答道：“因为我刻意遗忘了父母对我好的一面，只留下了不好的一面。”
秦晓看着江霖，然后说道：“江霖，其实我们都一样，我们或许曾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厌恨过自己的父母，可是却依旧无法掩盖他们是爱我们的事实。”
“我爸，他用私房钱给我买过一辆山地自行车，还在后来我和他们闹掰后，他怕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不易，又借着苏妍的手，给了我一万块钱的生活费。”
江霖低下了头，到这里，他算是明白了秦晓跟自己说些话的用意，显然不是聊一聊自己的过去那么简单。
“我明白你的意思，晓儿。”
“江霖，就算你要卖掉这间小院，去和阿姨有关的过去割离，我也希望你不要真的怨恨阿姨。她一定是爱你的，你不是说过嘛，她在去世之前，便给你准备好了直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秦晓温柔地说道。
江霖笑了笑，他点了点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解释道：“我知道，我明白。少年时的心思多少都有一些不那么成熟，这个很正常，但是我卖掉这间小院的决定，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头脑发热临时做出来的。”
“这间小院，确实承载了我许多的回忆，可是人不能只靠回忆活着。而且从现实一点的角度来来说，我也确实需要这样一笔钱。”
江霖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平淡的笑意，他看着秦晓，微笑着说道：“毕竟咱们手里有了钱，你就不会再去想唐宇凡给的那张银行卡了。”
秦晓看着江霖，然后嗤笑一声，无奈地笑了笑，她嗔道：“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说着，秦晓从口袋里掏出了唐宇凡给的那张银行卡，丢到江霖的怀里。
“既然你这么在意这笔钱，就像上次一样，把这张卡给捏碎。”
江霖看着手里的这张银行卡，犹豫了一阵后，又将它递回到了秦晓的手里。
“算了，毕竟唐宇凡也是一番好意，你收着，就当留个纪念吧。”
秦晓白了他一眼，又将银行卡塞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随后，秦晓将视线投向了放在前车台上的那本相簿。
秦晓拿过相册，然后翻看了起来，接着不时转头望向旁边黑暗里的小院，仿佛是看到了儿时的江霖生活在这里的场景。
“江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秦晓忽然皱起眉头，然后看向一旁正注视着自己的江霖。
“你说。”
“为什么你小时候的照片都不穿裤子？都是光着辟谷的？”
秦晓翻了翻照片，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张，借着车内的灯光，呈现到江霖的面前。
“你跟阿姨一起照得这张，我估摸着这时候你应该有五六岁了吧？你说前面你两三岁不穿也就算了，这么大了还这样？”
说着，秦晓又看了一眼照片，接着将视线停留在那个部位上，然后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吐槽道：“真小！”
江霖老脸一红，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解释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当时正好尿裤子了，所以……”
忽然，江霖感觉自己好像是忽略了秦晓刚才话里的重点，他立刻不悦地问道：“你说我‘真小’？”
秦晓白了他一眼，然后解释道：“我是说照片上真小！”
“那也不行，我感觉我的人格受到了你的侮辱。”
说罢，江霖忽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下了车。
他来到秦晓这一侧，拉开车门，接着将坐在里面的秦晓给抱了出来。
“晓儿，我必须得让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你要干什么？”
江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抱着她再次推开了院门，然后朝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