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像是一根无法拔去的尖刺，深深地扎在秦晓和江霖的心头上，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始终难以抹去。
只是江霖从来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坚信这段囚禁了秦晓繁衍的遗传信息，一定有着可以破解的方法。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思雨阿姨最后还是选择了怀孕？难道她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吗？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找到了安全生育的办法，而卫灵教授也肯定知晓一二，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向自己隐瞒了这个解决办法。
“或许应该让唐奇峰知道这件事。”
江霖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唐奇峰如此痴迷于科研，痴迷于复活那些已经深眠于黄土里的逝者，加之他在基因学方面几乎是巅峰的造诣，他一定可以找出解决的办法。
只是……
他提出的条件，可能也是自己和秦晓，都不愿意所承受的。
秦晓同样也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情绪低落。
以至于在这阖家团圆的欢聚之日，这热热闹闹的饭桌上，她都始终是一副悲戚的表情。
有好几次她都想提前离开饭桌，但江霖知道这势必会影响到其他不知情者的心情，毕竟大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高高兴兴的，所以他还是拉住了秦晓，然后在桌下紧紧地攥住她那双冰凉的手，希望可以以此给她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慰籍那呼啸在她心头的刺骨寒风。
每当秦晓看到江霖强颜欢笑地向桌上的长辈敬酒，结束后坐下来低头沉思的样子时，她的心里便止不住的悸痛。
他觉得这样充满缺憾的自己，对于如此优秀的江霖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觉得自己懦弱无能的秦晓，脑海中除了给江霖生下一个带有他血脉的孩子外，想不到其他可以弥补的办法。
然而现在……这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
午饭结束后，齐飞拒绝了苏妍提出的邀请，他没有选择去她们家的酒店暂住，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间他生长的小院，留在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秦继武夫妇身旁。
“委屈你了小飞。”
折腾了半天后，齐飞将客厅旁边的那间书房给收拾了出来，摆上一张折叠式的单人床，然后铺上电热毯以及被褥，便成了一张可供人安憩的温床。
“害，看您这话说的，我哪里委屈了，这不是好得很吗？”
齐飞坐到折叠床上，下面的铁架便立刻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打开自己的旅行包，“嗤啦”一声拉开拉链，接着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后，取出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罐子，然后笑着递到秦继武的面前，说道：“老爹，我记得你喜欢吃陈皮，这次回来想着估计以后应该不会再去了，所以买了很多。”
说着，他又弯着腰从里面陆陆续续地拿出两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不过您也别担心，我跟那边的朋友都说好了，等您快吃完了，我再让他们去买寄过来。”
“干嘛那么浪费时间啊，直接从网上买不就好了吗？”
秦继武虽然感动得不行，但嘴上却还是责备。
“欸，不麻烦，孝敬咱老爹有什么麻烦的。”
齐飞蹲在地上，继续在自己的包中摸索着。
令人有些惊讶的是，他这嘟嘟囔囔的一大包东西，除了两套自己的衣物外，其他居然全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特意买回来孝敬秦继武以及玉茗。
而齐飞的这番举措，则让秦继武的心中愈发自责。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强压着心中那有些悲伤的心情后，忽然问道：“小飞啊，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齐飞抬头看向秦继武，几乎没有思考，便直接回答道：“我啊，准备在咱们家附近开一家小餐馆，类似于大排档的那种形式，这样我就可以在家里陪您和老妈了。”
“小飞，你对于你这个舅舅，有什么想法吗？”
秦继武用试探性地口气询问道。
齐飞显然还没有彻底原谅卫灵，自然也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他可是很有钱的，我觉得你累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有心补偿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原谅他，然后到他的身边去。”
秦继武继续说道。
齐飞站了起来，他看着秦继武，眼神里有些迷茫，半晌之后，他带着情绪回答道：“他再有钱，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我自己，而且我有手艺，也不愁吃饭。钱这种东西，我并不想要太多，够花就行。”
“……”
对于齐飞的这番说辞，秦继武的心中无疑是非常认同的，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抱持着这样的观念。
只是人往往都是非常矛盾的，秦继武虽然心中认同，但却也非常清楚，正是因为自己这样的观念，间接导致了齐飞后来因为经济上的困难，而失去了学习的机会，刚刚成年便踏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残酷。
“小飞啊，你说得很对。”
秦继武点了点头。
“要不然怎么说老爹一直喜欢你，就是因为咱们爷俩的脾气很像。只是，现在像你玉茗妈妈这样的姑娘很少了，很少会有姑娘会愿意陪着你过清贫的日子。”
“老爹，我这也不算清贫啊，开饭店也很赚钱啊，而且我在饭店工作了那么多年，当了那么多年的厨师，怎么做我心里都知道，而且我手里也有钱，我可以的。”
齐飞笑着说道，他也希望借此来打消秦继武心中的担忧。
秦继武摇了摇头，他觉得齐飞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归根结底，他看齐飞累了这么多年，希望他可以静下心来享受人生，找一个好姑娘，一起去过无忧无虑的富裕生活，而不是在大冬天，挤在这狭小的书房里，躺在一张咯吱作响的折叠床上。
而且最主要的是，秦继武觉得，齐飞现在已经拥有了选择的权利。
毕竟卫灵拥有着无法估量的财富，这足以让齐飞，这个他唯一的亲人，去过上完全不用再为金钱而担忧的生活。
这……是秦继武所无法给予的。
齐飞见秦继武这满脸复杂的样子，脑子里其实也可以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安慰道：“老爹，我知道你想让我过得舒服些，可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下来，我没心情去吃喝玩乐，相比于别人直接把钱塞到我手里，我更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去挣，就像您以前一样。”
“……”
“老爹，您放心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会认我舅舅的，这点您放心，但是，我不会因为认了他而改变我自己，我的生活是我自己去过得，别人没资格改变我的人生轨迹。我喜欢的生活，就是陪在您跟老妈身旁，然后自己开个小店，没事的时候给您俩做上一桌好菜，再陪您喝两杯酒，我就满足了。”
秦继武望着齐飞，显然是十分感动，他用力地拍了拍齐飞的肩膀，许久后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真不愧是咱们秦家长大的孩子，性子跟我一样倔。”
“我就是您亲生儿子。”
秦继武摸了摸齐飞的脑袋，松开后，他说道：“行吧，你休息吧，晚上咱们爷俩好好喝两杯。”
然而秦继武刚准备离开，齐飞却忽然开口。
“等一下，老爹。”
秦继武脚步一滞，然后转头看着他。
齐飞凑了过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捏，然后目光转向旁边，透过窗户，望着之前秦梦所住的那间屋子，问道：“老爹，那个叫沈默的姑娘是谁啊？我之前咋没见过她？也没听说过，怎么现在住咱家里啊，而且我感觉，老妈跟苏梨阿姨好像还挺喜欢她的，我那个……那个舅舅也是。”
秦继武看着齐飞这个不自然的样子，立马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只是他对于沈默的事情了解的也不是特别清楚，但也大概能够猜到，她跟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体实验肯定有着关联。
而秦继武可是人体实验的受益者，毕竟他得了玉茗这样一个老婆，所以当他看出来齐飞对沈默有意思后，立刻便来了精神。
“怎么，看上人家小沈了？”
“怎么……嘿嘿……也不是，就是好奇。”
“你小子，口是心非。”
秦继武指了指他，他循着齐飞的视线，一齐望向窗外，说道：“你要是对那丫头感兴趣，你直接去找你舅舅。”
“我舅舅？那个卫灵吗？”
“什么卫灵？要称呼舅舅。”
秦继武轻打了一下齐飞的后脑勺。
齐飞捂着后脑勺，咧着嘴嘿嘿地笑着。
“沈默丫头，现在跟你舅舅关系比较深，他好像准备收养她，所以你要是对她感兴趣，想了解了解，就先去找你舅舅问问，正好你们舅甥俩加深加深感情。”
听到这，齐飞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显然他还是不愿意去面对卫灵。
……
小院外。
江霖跟卫灵坐在轿车内，沉默地抽着烟。
二人现在都有各自的烦心事，江霖则是烦心于秦晓的事情，而卫灵则是为自己这个外甥而烦恼。
“教授，晓儿身体里的那个片段，真的没有办法解决吗？”
江霖用力地吐了一口烟，然后望向身旁的卫灵。
卫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后，摇了摇头。
“没有，你要是爱她，就要做好一辈子不生孩子的准备。”
“教授，可我听苏梨阿姨说，上官思雨之前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在您的救治下，她重新获得了生育能力，并且为昊凡怀上了一个孩子，是这样吗？”
江霖注视着卫灵，希望可以从他的表情中搜索到任何言不由衷的痕迹。
卫灵显然也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他也清楚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性格，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对于真相刨根问底。
“没错，你说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那当时，上官思雨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想要去生那个孩子的吗？我觉得肯定不是吧？而且我知道，您其实是喜欢上官思雨的，只是你一直在压抑这份情感。所以我相信，你肯定是找到了能够不触发那个基因的办法，才敢让上官思雨怀孕的，是不是？”
江霖直截了当地问道。
卫灵看着他，然后掐灭了自己的香烟，说道：“我确实知道该怎么做，但目前我们没有办法去实施，而且那样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什么意思？”
卫灵望着江霖，接着又将视线投向小院，指着那边说道：“你知道玉茗，还有苏梨是怎么来的吗？”
“我知道，她们应该是某项实验的产物。”
“没错，但你知道她们最初是因为什么诞生的吗？”
卫灵表情严肃地说道。
见卫灵变得严肃，江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什么？”
“她们最早诞生的目的，就是上官思雨的父亲，希望找到可以破解她女儿基因魔咒的办法。而他的办法，就是制造出已经修复过基因的克隆体，然后通过移植繁殖系统器官的办法，来修复这个缺陷。”
“这……”
听到这，江霖瞠目结舌。
“然而他的想法最终还是破灭了。昊凡打乱了他的计划，他释放了那三个活下来的实验体，给了她们自由。”
“三个？”
江霖一愣，他知道玉茗和苏梨，可却想不出还有一个是谁。
“没错，三个。还有一个你应该知道，就是江晓梦的母亲，上官沐荷。”
“这……”
“这不是重点。”
卫灵摆了摆手，他继续讲述道：“重点在于，上官思雨父亲的计划虽然失败，但是他的技术以及实验资料以及想法却全部保留了下来。所以我在后来，通过这些实验数据，成功制造出了一个实验体，通过催长激素将那个实验体培育成年后，我解决了上官思雨的顽疾。”
“那那个实验体呢？”
江霖神情严肃地问道。
卫灵摇了摇头，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始终跟你说，我们要尊重每一个生命。而我也会在看到沈默后，想要保护她，收养她。”
“你是在赎罪。”
“是，但那是唯一的办法。”
卫灵转头看向江霖，神情复杂地说道：“当我打开那个实验体的肚子，取走维系她生命的器官时，我知道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我已经……但我没有选择，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办法。”
“所以，小江，我不愿意让你也像我一样，下半生被执念和噩梦所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