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的刑罚只为了调教那些不服管教的下人,如何凶狠如何来,就是黥面的银针也比一般的针更粗长上许多倍。
宫里的太监识字的不多,那个实施刑罚的亦是如此,照着老太监给的字帖,歪歪扭扭的按着她的手,才刻下了亓舒的名字。
托慎刑司的福,春明第一次识字,识得居然是亓舒的名字。
系统向来给她做讲解也只是用色彩鲜明的图像,小孩子也对形象更为感兴趣,入了少监局,教导他们的嬷嬷或者太监,更是知晓这些进宫的孩子能识字的怕是少之又少,教导的法子也多是耳提面命,再辅之以实况来加深映像。
所以,亓舒这两个字,还真是春明亲眼所见的最直观深刻的字。
亓舒应该也不识字,看到她腕上的痕迹,还当是伤口,一并的给上了药。
春明却知晓,等这里止了血,伤势好转之后,这个地方会永远留着这个皮肉翻转,黑色纹路的扭曲的名字。
至于早前知梦送的银镯子,早在她进慎刑司的第一天就被连着外袍一同被扒了下去,不知道现在进了谁的兜。
春明盯着腕上字迹发呆时,床上亓舒卧着的位置也渐渐被他的体温侵蚀,终于只剩下一片幽冷,没了那道温暖,亓舒本来香甜的梦境忽然刮起一阵妖风,场景瞬间一变,他孤身坐着轮椅在一处高位,下方距离太远看不清晰,但阵阵冷风吹着他身上的袍子鼓了起来。
亓舒惊恐的抬头,旁边是血肉模糊的春明,她勾着唇冷冷的瞪着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因为——
亓舒忙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他太害怕了,怕听到一切自己不想听的声音,所以他将春明推了下去。
天空盘旋着几只通体黝黑的鸟雀,冷漠的盯着他,棕黄色的眼瞳不断倒映放着刚刚的一幕。
亓舒猛地抱头,嘶哑着喉咙,想喊些什么,下一刻,他身后突然多了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带着他坠入一池冰潭,潭水不知深浅,身后的人慢慢绕到了他身前。
是春明。
亓舒忙将自己挂在春明身上,着急但却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张嘴凶狠的咬住春明的肩膀。
血腥味瞬间弥漫他口鼻,混着那冰潭幽冷的水,窒息感将亓舒包了个严实。
亓舒手下抓着什么,但却觉得自己将那柔软的东西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亓舒手背上。
亓舒终于意识到,他身处冰潭,怎么会有这样滚烫的液体?
抬头看去,那哪儿是什么液体?
那红的几乎要将潭水也渲染成深渊的颜色,分明是血。
血!!!
谁的血?
他的血,不,他的血是锈的,是黑的,是冷的。
是——春明的血。
春明……春明出了好多血……
亓舒蓦然睁了眼,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静静望着他的眼。
不等回神,亓舒先一步扑上前去,将自己埋在春明的怀里,抱着她的腰,大口大口的呼吸。
好恐怖,好恐怖……
漫天遍野的血,他要死了。
他还杀了春明,春明不想要他了。
春明动了动肩膀,那里一个牙印形状的血印在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同时又不着痕迹的扯了下袖子,她这残破的躯体,尚未复原又添了许多新伤。
弄完这些,春明仍然只是沉默的低着头,亓舒在她怀里颤抖,不知梦到什么,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种铺天盖地的如释重负,也压得春明有些喘不上气。
在慎刑司受罚的这一个月,春明最为直观的感觉,便是这深宫里,感情是人最大的利器,伤人害己。
她对亓舒心存不忍,才会为了亓舒甘愿赴死;亓舒依赖她,舍弃尊严受胯下之辱。
亓舒是太子,本该是那般高高在上,和亓泰等皇子相当的人物,却为了她那般。
不该,也不能。
春明决定换个和亓舒相处的模式,主就该是主,仆只是仆。
无谓的多余的感情,只会伤害彼此。
成为他人利用的武器。
亓舒抱了很久,久到彻底清醒,梦里那些都被春明身上的温度驱散,他才发现了不对劲。
春明只是任由他动作,但春明没有回拥住他,温度只有一半,不够,根本不够。
亓舒松了手,上半身仍然贴着春明,手却顺着找到春明的手,带着春明的手圈到自己身后,希望春明明白,这样才暖和。
他要这样被抱着。
春明动了动指尖,没顺着亓舒的意,他带着春明将手抱在自己身后就火速的放了手,又重新紧紧抱住春明的腰,但等了一会儿。
春明还是没有动静。
亓舒终于察觉到了不同,那彻骨的寒冷不止是他体质的缘故,还有面前的人拒绝给予温度。
亓舒一点一点的悄悄收手,动作慢到只要春明愿意稍稍抬手,只要她有动作,他就能重新抱住她,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春明仍然木楞楞的由着亓舒松手,长明珠的光四面八方,却照不亮春明阴霾的面容。
春明不要他了,真的不要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亓舒有些着急,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春明显然没打算给他时间纠结如何开口,等亓舒彻底松手后,便往后退开了些距离,静静的五体投地面向亓舒跪着。
她是奴才,亓舒若是需要拥抱,她当然能满足他,亓舒甚至可以用身份地位随便指使她做任何的事。
这才是皇子,亓舒也当如此。
“小春……哥哥……”
亓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跟着春明的方向往前用手撑着挪了一点点距离,茫然的伸着手,不明白春明这是做什么。
周遭突然无预兆的安静了下来,春明跪着,看不清亓舒的表情,但她觉得自己的态度该足够了,让殿下明白自己的身份,冷情冷心,下次再遇见那日的情况,不要再为个奴才那样了。
不值得。
春明狠狠心,闭了闭眼,已经做好亓舒不允许,自己便一直跪着的决定了,却不想下一刻,一个软绵的身体撞进了怀里。
春明低头看去,亓舒皱着眉头,泛白的唇角有道浅浅的血线,浑身脏兮兮的,这时候春明才恍然发现,亓舒身上穿着的还是那日他们去御花园时的衣裳,皱皱巴巴凌乱的贴着身体。
除了这些,亓舒脸上糊了些黑灰,手上也黑乎乎看不出原来模样。
春明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可能。
是亓舒给她烧了水,上的药?
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但想想,又会觉得这些也不是没有根据,亓舒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平日里相处时,是能发现他有在下意识的跟着学她的一些行为。
想来是她给他处理伤口过很多次,才让亓舒记下了流程。
所以,在她受刑的这一个月,她的殿下又遭受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