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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沪都的大医院,他们那个小县城的人,家里要是生了点不大不小的毛病,有条件的总喜欢往沪都跑,谁也不会对家乡那个医院起过多的期待和信任。

这得多小的概率啊……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

他们沉默地听收银台的细小的滴滴声,门外有个中年男性突然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两个年轻男女经过他们,她听见女孩子哭着拍打对方,嚎叫着,“都怪你……”

声音像是隔了层罩子,模模糊糊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岑淑慎在沉默里忽然生出一种短暂的不自抑的难过起来,医院、陆唯的异常、刘强的态度……一切答案就差蹦跳着递往了她手上。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陆唯微微垂着眼帘,安静地咬了两口丸子,他吃得很斯文,她却克制不住地注视他,然后偷偷收回目光。

“谢谢你。”陆唯的眼底似乎有破碎的水光,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岑淑慎心里细细绵绵针扎一样,她摸了摸口袋,大方开口,“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请客。”

“我还想吃根烤肠。”陆唯没跟她客气,他就是很喜欢吃烤肠,反正现在也没人在乎他是不是吃的垃圾食品。

岑淑慎不明显地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山珍海味来给她整得倾家荡产,烤肠她还是请得起的,把全家买空都行。

油润润的黑胡椒肉肠润红了他的嘴唇,他恶狠狠地啃下来一口,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就没考过一个第一……”

“嗯?”岑淑慎微微往前倾,保持倾听。

“我从没考过一个第一,我妈妈从来都是个万事要争先的,但是生了我,她就没要求过我什么,我考得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就这次班里第十。”陆唯慢慢吞吞地讲着,面孔像是落了层灰似的晦暗。

“她什么时候能看到一次我考第一呢,她看不到了。”

“我爸爸要结婚了,我看他恐怕是葬礼和婚礼一起筹备的吧。”他冷笑一声,把垃圾收拾进垃圾桶,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干净手。

岑淑慎只能安静地听着,她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真可笑啊,我明知道这是欺骗和隐瞒,却什么都不能和我妈说,我和我爸又有什么区别。”

他抚平袖口的褶皱,然后彬彬有礼地对她道歉,“抱歉,让你听了这些腌臢的事情。”

岑淑慎大力地摇了摇头,头顶的呆毛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晃动:“不用抱歉的,我们没办法选择我们的出生,也没办法改变生命的进程,但是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你不用因为你没考到第一给你妈妈看而难过,因为你妈妈爱你……”

陆唯的睫毛沾湿了,沙哑的嗓子里挪出一句:“谢谢。”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说谢谢了。

“我妈妈,没几天了,”他很艰难地说,像是说出这几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本来就是晚期,化疗本来也只能延缓死亡进程,谁知道——血小板升不上去,用了好几支重组人白介素了,血小板也输注过了,但是……”

“医生跟我说,让我准备一下。”他的脊背坍塌下去。

岑淑慎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阿姨?”

“真的吗?”陆唯的眼睛微微一亮,眨眼的时候一滴眼泪从他眼睛里落下来,顺着脸颊打湿了衣领。

岑淑慎开始后悔了——她这个多余的同情心,她算是什么关系啊就去看,他哭让他哭去……

算了,谁没有爱的亲人呢,如果今天是她妈妈,呸呸呸呸呸——

“我去买个果篮。”岑淑慎犹豫了一下,往外走。

“不用了,送来的果篮不少,我没让他们进去打扰我妈妈,连她都送了……”他的语气很淡,却莫名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岑淑慎没问是哪个她,跟着他坐着电梯,穿过长长的医院走廊,来到一间单人病房,许意合上手里的资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陆唯的肩膀,病房里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床上躺着一个憔悴的女人,她的五官和陆唯很相似,本该生得很秀气,晦败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有些老态,顶着个白得发光的光头,没有对进门的人给出任何反应。

陆唯的目光温柔了下来,他先去洗手间仔细地洗了一遍手,这才走到了床边,轻轻地拉住女人的手,如果是刚才还只是强忍着泪水,这会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险些砸在女人的手上,他猛地往后一退,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妈妈,快步离开了病房。

岑淑慎和许意担忧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陆唯颓然地垂着头,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满脸都是泪水,眼圈通红,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嘶哑地吼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她,凭什么——凭什么陆x一点事都没有……”

许意左右环顾,然后猛地捂住他的嘴:“陆唯,噤声,你还要靠他吃饭。”

“我妈妈名下的财产已经全部转给我了,”陆唯神色恍惚,“你说她是不是都知道,生命的最后一刻,儿子还瞒着她,所有人都瞒着她……”

“她做错了什么啊……”陆唯双手抱头在墙角慢慢蹲下。

许意无措地站在那,也蹲了下去,头靠着头像两只依偎着的小狗,“我妈妈就是你妈妈,你妈妈也是我妈妈,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妈妈不会希望你难过的,要过我们的日子……”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语无伦次的。

岑淑慎眼里也染上了晶莹,摸了摸他蓬松的头发,嘴上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

*

陆唯擦干眼泪又要假装自己乐观开朗,他不能把不快乐带给自己的妈妈,他希望他妈妈能,开心地离开。

所有人都在伪装一个平和的假象。

离开病房的时候,岑淑慎的心里沉甸甸的,走到走廊尽头,她回头望了一眼陆唯清瘦的背影,头一次觉得他也算个成熟的“男人”了,但其实他不成熟也挺好的,炫富就炫呗,装\/逼是人类的天性。

看着陆唯的妈妈虚弱地躺在那里,她无数次想起自己的妈妈,她的步子越走越急,岑淑慎真的很想现在就看到自己的妈妈,确认她没事,也不会有事。

被妈妈爱着的孩子,才可以不长大。

岑淑慎还可以当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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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这本书里写了好几次沪都,写了县城的人口流向大城市,写了小县城对大城市的向往,写了大城市的包容,甚至这一章写了小县城的人可能更信任大城市的医疗(这不是现实吗,医疗技术水平就是更好啊,当然更信任,在实现分级诊疗和基层医疗水平的提高上我们国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对Shanghai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好感大于恶感,也对上海人没什么意见。

但是,首先我没有对任何人有说教的意思,我自己日子还没过好呢我为什么要说教读者呀。

对我来说写书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我很喜欢有人来看,来跟我友好地沟通,可能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但是我能看到每个人的友好,我很感激大家包容我这个普通的局促的文笔。但是如果有人怀着恶意来,上来就是一句经典的我是Shanghai人,上来又是一句经典的我认识怎么怎么样的有钱人,上来又是一句作者傲慢,我很难笑脸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