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今歌怔忪，视线重新落到那一老一少身上，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大抵便是人妖相恋的最终结果吧。
不等纪今歌开口，开了门的老妇人又重新折返回来，她声音温柔，“已经好了，阿壮你要不要再进来看看？”
阿壮没客气：“谢谢阿嬷。”
老妇人笑了笑，视线又落到了纪今歌的身上，“这位姑娘是……？”
阿壮卡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纪今歌来。
——总不能说她是警察，而自己是被她抓进去过的。有了案底，阿嬷可能会反悔租给他铺子。
正在阿壮纠结时，纪今歌主动开口了，“阿嬷你好，我是阿壮的朋友，今天碰巧遇上，就陪他进来看看。”
老妇人点头，没怀疑。
倒是她身后的年轻妖怪，多看了纪今歌几眼。许是认出了她的身份，但没有多言。
阿壮听后，很是感激地看了眼纪今歌。
老妇人慈眉善目地笑笑，“既然是阿壮的朋友，那就一起进来吧。”
“好。”
反正陈翎还没放学，纪今歌便应了下来，在老妇人的带领下，和阿壮一道进了屋。
这间店铺已经很久没开张了，桌子、椅子都成堆成堆地放置在一起。
应许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屋内很干净，几乎没有一点点灰尘。
“这间铺子就在一中附近，生意很好的，就算是放假时间，也有不少客人光顾。”老妇人开口道：“这店里的桌椅我们也用不上，都可以留给你。”
阿壮眼睛一亮，欣喜道：“那敢情好。”
既然是做吃食的，那这些锅碗瓢盆的、桌子板凳肯是少不了的。现在阿嬷愿意免费留给他，这可省了不少钱。
“谢谢阿嬷。”
老妇人道了声客气，又回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年轻人。
男人了然，将合同递了过来，说：“这是合同，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一同商量商量。”
阿壮哦了声，从男人手里接过了合同，打开书页，拧着眉翻了翻。
这他哪能看懂？
他识字少，一封文件也只能看个大概。
而且这些条条框框他看的也头疼。
浏览完后，阿壮又把合同递给了纪今歌，试探性地开口：“那纪、小姐也帮我看看？”
“成。”
纪今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
这份文件写得还挺详细的，一年起租，因为是靠近学校的旺铺，租金要比普通铺面贵上一点。至于其余的条款也写得很清楚，房东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收回铺面，即便是收回，也会补偿租客一个月的租金。
纪今歌浏览完后，冲他点了点头。
既然纪今歌都认定了，那阿壮也不再犹豫，麻利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两份，一旦签下字，也就具有了法律效应。
老妇人拿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把钥匙交给了阿壮，“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给阿鸿。”
阿鸿，也就是老妇人身边的年轻妖怪。
老妇人接着道：“我这身子骨不行了，也没两年的活头了，帮不上……”
“别乱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阿鸿沉声打断了，“我会想办法的。”
老妇人拍了拍他的手臂，宽慰道:“人嘛，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阿鸿，你不用为我担心。”
按照人类来说，她已经算是高寿了。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祈求什么了。只求她死后，阿鸿能像认识她之前那样，快乐地活着。
阿鸿敛紧了唇，没应。
老妇人将合同放进文件袋里，笑呵呵地看着阿壮，“那我们就先走了。阿壮，祝你生意兴隆，一帆风顺。”
阿壮点头，“好，谢谢阿嬷。”
老妇人不再说什么，被阿鸿搀扶着，一路离开。
目送着这一老一少离开，直至俩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阿壮才感叹地“欸”了声，“人妖相恋，这大概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了。”
妖寿命长，爱人死后，留给他的只有漫长的孤寂。
反正他找对象，只找同类。
纪今歌心脏像是很狠狠拿捏，攥在手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紧抿着唇，还没开口，倒是听到外面响起了陈翎的声音。
“今歌姐姐？”
“今歌姐姐，你在里面吗？”
“……”
听到声音，纪今歌回过了神，转头离开了店铺。
外面陈翎已经在等了，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板依旧瘦弱。
“今歌姐姐，我看到你的车了，但没看到……”后面话还没说话，冷不丁地就看到了跟她一起出来的阿壮，登时便哑了声，连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阿壮没有对他造成过实质性的损伤，但行为极其恶劣。
阿壮察觉到陈翎的害怕，他摸了摸头，憨厚道：“哎，你别怕呀！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嗐，再说了，你今歌姐姐是警察，就算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陈翎默然不开口，他紧紧地盯着阿壮，眼神依旧警惕。
——他还是不太相信。
阿壮：“……”
纪今歌清了清嗓子，面色略带严肃地看向了阿壮，“记住你今天的话，下回再犯，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阿壮立马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我明白的，纪警官。”
纪今歌面无表情地嗯了声，转头又招呼起陈翎来，“走吧，我们回家了。”
“嗯。”
陈翎点头，最后再留意了一眼阿壮，拉开车门上了车。
回黎家的途中，陈翎捏着安全带，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纪今歌偏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了下，“想说什么？是不是在担心阿壮？”
陈翎不可否认地轻嗯了声。
纪今歌：“他犯不犯我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扛着。”
陈翎听着，心脏猛然一跳，他抬眸看向纪今歌，少年人的眼眸清澈纯真。
纪今歌笑：“就像阿壮说的，你姐姐是警察，你怕什么？”
陈翎心头一暖，因为这句话，他一直紧绷的心，慢慢地松懈下来。
“嗯，我知道了。”
纪今歌唇角的弧度收了收，继续开着车。
约莫七点左右的功夫，两人便抵达了家门口。还没进去，隔得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
纪今歌一边换鞋，一边隔空喊道：“妈，我和小翎回来了。”
麻利地换好鞋，纪今歌没等到黎琼女士的回应，倒是一抬头便看见了陆爻。
“？”
冷不防地在家里看见他，她怔忪了好几秒。
陆队他、他怎么来了？
彼时，陆爻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白色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扣子也规规矩矩地扣到了倒数第二颗。
看着严谨又禁欲范儿十足。
他慵懒地靠在墙边，双腿交叠，身形修长挺拔。唇角微微上勾着，眉眼里似乎又蕴着笑，这么看着，倒是又与严谨又不搭边。
纪今歌登时生出了一股怪异感。
陆爻眉梢微挑，“怎么现在才回来？”
纪今歌身体稍稍绷直，解释，“在路上遇到了阿壮，他准备租个门面做生意，我帮着看了看。”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那对老妻少夫来。不知为何，见到陆爻时，心里总隐隐地代入了自己。
陆爻嗯了声。
纪今歌张了张口，刚想问他怎么在这里时，开完视频会议的黎琼女士便从楼上走了下来。
黎琼女士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我下班回来刚好碰见了正准备去吃饭的小陆队长，他一个人哪里吃的好？不如就来我家，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碗筷的事。”
纪今歌：“……”
陆爻面色不变，“约了白丞商量事情，结果被他放了鸽子。”
纪今歌眨眨眼。
狐狸精这么不守信用的吗？
黎琼笑呵呵地招呼道：“吃饭了吃饭了，陈婶今天可做了不少好吃的。”
陈婶应合了声，“是啊，全都是你们年轻人爱吃的。”
纪今歌确实也饿了，她暂时将“陆爻为什么会来”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饭桌上，大家吃得尽兴温馨，就连一项少言的陆爻也多说了几句。
正吃着，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份和谐。
是陆爻的手机响了。
陆爻低头看了眼手机，起身去外面接起了电话。
纪今歌心头猛地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匆匆几分钟后，陆爻便回来了，他声线偏沉，“刚刚戴队打来电话，在东郊区又发现了一起。”
纪今歌眉头一跳，忙放下了筷子，“那陆队，我们赶快过去。”
陆爻：“好。”
话落，纪今歌便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妈，警局有案子，我和陆队得马上离开。”
黎琼默然了片刻，应道：“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陈婶道：“给他们打包点晚餐，等办完案子，应该很晚了。”
听到这里，纪今歌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就连鼻头也酸涩的厉害。
黎琼女士是知道她的难处，并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非要让她留下来，这一切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陈婶叹了口气，“好，我这就去。”
气氛有些不对劲。
陆爻拍了拍纪今歌的肩膀，无声地安抚着她。
纪今歌从酸涩中抽离出来，快步走到门口换了鞋。
陈婶打包动作很快，等纪今歌换完鞋，她便把餐盒递了过来。
“忙完后放在微波炉打一下就可以吃。”
“谢谢陈婶。”
纪今歌刚想去接，就率先被陆爻接过了。
“走吧。”
他很自然地把餐盒提在手里，开口道。
纪今歌缩回手，轻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他们一走，餐厅里和谐的氛围骤然消失，大家都没有开口。
陈婶想宽慰一句，就听到黎琼扯了扯唇角，说道：“他俩虽然走了，但我们还得吃饭，我们还得庆祝小翎考完试呢。”
陈翎敛唇，“黎阿姨。”
“好了好了。”黎琼摸了摸他的头，笑呵呵道：“快吃饭吧，陈婶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不能浪费。”
陈翎：“……嗯。”
陈婶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受，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
去案发现场是陆爻开车。
上了车，两人都有些沉默，气氛安静。最后还是纪今歌开口了，她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陆队，现场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爻眸色微沉，“戴队只说接到了报案，他已经通知了白丞。”
“警局那边近，他们应该快到了。”
陆爻又道。
“嗯。”
纪今歌应了声。
像这种连环杀人案，再没有突破之前，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下一个受害者之前查清楚。
从黎家宅子到东郊区，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但今天陆爻开得快，约莫四十分钟后，就抵达了案发现场。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四周打着灯，外围拉着一条警戒线。
因是天黑，周围也没有围观的群众。
下车后，纪今歌大步跑过去，刚到警戒线，就被拦了下来。
她想解释自己的身份，戴行的声音就在这时适时地响起，“陆队，今歌。”
说着，便让守在警戒线旁的警察放了行。
进入警戒线内，陆爻第一时间开了口：“什么情况？”
戴行解释：“与之前的五起一样，也是被咬断了脖子，失血而亡。白法医已经过来，正在进行初步的尸检。”
陆爻嗯了声，“报案人在哪里？”
戴行抬头看向了不远处。
陆爻跟着看了过去，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纪今歌。随后，他便走到案发现场前，帮着白丞检查尸体。
纪今歌了然。
两人虽然无交流，但默契十足。
待陆爻离开后，纪今歌也径直走到了报案人面前，去了解情况。
这会儿已经有警察在审问了。
见纪今歌过来，报案人又重复了一遍，“警察，我还以为是人偶呢，没想到是个真人啊！”
说到这里，她就心里一阵后怕。
东郊区这边，两天前举办了一个大型漫展活动，全国各地出名的coser都来了。
这报案人是负责人之一。
漫展结束了两天，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东西遗落在这儿，想过来取。结果一过来就看到了躺在垃圾桶旁边的尸体，死者穿着精致的cos服，脸上的妆都没怎么花。这种cos服是中式恐怖风，扮演的就是精致的“人偶娃娃”。
咋一看，似真人又非真人。
说实话，当初漫展的第一天，她就注意到了“人偶娃娃”，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死者扮演的这种“人偶娃娃”就是要突出死气沉沉的气质来。
如今这大晚上的，冷不防地看到这“人偶娃娃”，她着实吓了一跳。
但在好奇心驱使下，她走到娃娃面前，当即就闻到了一股尸臭味道。
夏季天热，尸体放一天就会出现臭味。
报案人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好的念头，她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发现是真人皮肤。紧接着，她就看见了脖子上的血洞。
——这已经不像是仿妆了，而是实实在在的鲜血。
她登时吓得腿软，慌乱地报了警。
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纪今歌听完后，眉头紧蹙。
她招呼了声审讯的警察，回头大步走到发现尸体处。
这里的痕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了，就算有，这两天漫展，人来人往的，也破坏得差不多了。
纪今歌带上的无菌手套，走过了去。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尸体。
女尸的衣服很精美，像是中式恐怖里的新娘，裸露出来的皮肤这会儿已经泛起淤青，尸臭味似乎也更重了些。
“怎么样了？”
她拧眉问道。
白丞回：“死亡时间都超过三天了。”
也就是说，她在漫展开始之前就死了。
然而因为扮演的是“人偶娃娃”，她就算躺在街边被拍照也没有一个人发现，路过的游客也只会觉得逼真。
“既然三天了，那她身上还有妖气吗？”纪今歌开口。
“早就没了。”白丞耸肩。
“不过——”他顿了下，翻过尸体，将两颗已经变得乌黑的血洞暴露在两人面前，“这咬痕处的尸味比全身都要浓，或许可以让巫元正过来看看。”
巫元正？
纪今歌心头诧异，他不是道士么？也会尸检？
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点，还没抓住，就听陆爻说了她的猜测：“嫌疑人不是妖，而是鬼或者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