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阿兮与韫玉同吃同住，山中的精灵们都看在眼里，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了韫玉的存在。
这天，韫玉去山里采药，阿兮担心他的伤势，想与他一同前往时乌筠过来了。
想来他是从红灵那里听说了阿兮给韫玉治伤的事，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阿兮，韫玉是天庭的战神，天宫上那么多的漂亮仙娥，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乡野女子，你不要傻傻的被他骗了，到时候还要帮着他数钱。”
乌筠其实是凤凰一族，对仙界的了解比阿兮多得多。
“你知不知道，桃花妖就是捡了一个受伤的男人回来，给他治病、陪他游山玩水，结果呢？！那男人俗世家里还有未婚妻！不但如此，男人听信谗言，还找了道人来收她。若不是我和红灵赶来的及时，她就已经死了！”
这些例子在云江山的山精身上多得数不胜数。
阿兮沉默。
她觉得韫玉不是这样的人。
“乌筠。”阿兮认真道：“我虽然天生天养，但我是倒有眼睛的，我看得出来好坏。就算韫玉不喜欢我这样的山野女子，我也要找他问个清楚的。”
乌筠气得都快炸毛，丢下一句‘随便你’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乌筠走后，阿兮想了很多。
如果韫玉真像他所说，在天宫之中有漂亮的仙娥未婚妻，那她就放他走。
反正她掌管这山川湖海，也不缺一个漂亮郎君。
阿兮在竹屋里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韫玉便回来了。回来时，竹篓装满了草药。
云江山的草药很多，闲暇之余，韫玉就会去采采药草之类。
“阿兮。”
韫玉躬身放下背篓，长发如泼墨般流泻下来，声音清浅，“我回来了。”
“怎么了？”
韫玉见阿兮没回应，他抬眸便朝这边走来，“是乌筠跟你说了什么？”
他采药前便看见乌筠来了，想着他们有话要说，便将空间让给了他们。
阿兮怔怔地看着韫玉的眉眼，唇角抿了抿，“韫玉，我给你讲讲山里那些精怪们的故事吧。”
“嗯？”
阿兮垂下眸，缓缓说起了狐狸精和桃花妖的事。
韫玉是何等聪明，他怎么会听不出阿兮这是话里的意思。
“阿兮是在怀疑我吗？”
阿兮涨红了脸，“没有，我只是……”
“世间男子薄情寡义者不在少数。”韫玉打断了她，轻笑道：“所以，我希望阿兮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辨别那些人的虚情假意。”
“韫玉。”
阿兮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韫玉的眉眼。
他依旧温柔，眸底情愫缱绻。
“来云江山这么久，我还从未告诉过阿兮我的身世。”
他顿了下，淡淡开口：“我母亲曾是天宫里的仙子，却偷偷下凡和我父亲相恋。”
阿兮瞪大了眼睛。
怎么神仙也跟妖精一样，对凡人男子念念不忘。
那凡人男子见色忘义，薄情寡义有什么好的？
“我因为是仙凡之胎，出生那天天地异象、日月同辉。天君知道了我母亲的事，便强行将我和我母亲带回了天宫。我母亲因为思凡，被天君扣押进了天牢。而我因为年幼，天君舍不得杀生，便将我交给清源道君教管。我天赋不错，连道君都夸我是个好苗子，拼命学习术法，就等有朝一日救她脱离牢狱。再后来六界混乱，我带着天兵打了几场胜仗后，便在天宫立下了威信，天君看到了我的战绩，才格外施恩，授我为了将军。”
“那你母亲放出来了吗？”
“没有。”韫玉苦笑了声，“受罚期限是一千年。”
阿兮心脏猛地一跳，“那、现在还剩多少时间？”
“三百年。”韫玉说：“因为我的战功，天君格外开恩，给我母亲减少了两百年的刑期。”
阿兮鼻尖酸楚，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
温香软玉入怀，韫玉怔愣了些许。随即便紧紧地抱住了她，“阿兮，我没有什么仙娥未婚妻，我心悦的一直都是你。”
心悦的一直都是你——
这句话就像是春日惊雷一般，落到了阿兮的心坎上，使得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那你呢？”
韫玉松开了阿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与她的视线平齐。
阿兮心跳得极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
阿兮不懂情爱，更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心情。
“和你在一起时，我很开心，会想化作一缕清风常伴你左右；看不见你时，我会时常念起你，想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同我这般念着你；看见你受伤，我担心的要命。”她越说越大胆，“我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在你一起。”
“韫玉。”她咬着唇，“我大抵也是心悦你的。”
韫玉眉眼绽开了笑意。
他唇角扬了扬，又重新将阿兮拥抱入了怀。
“阿兮，我们成亲吧。”
“成亲？”
“嗯。”韫玉点头，“就俗世间那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
“那天君会分开我们吗？”
阿兮心里担心。
就像是分开韫玉爹娘那样。
“不会了。”
韫玉声音低沉，“天君还需要我给他打仗。”
天界需要守护六界太平的将军，而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仙娥。
-
云江山要准备婚礼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除了乌筠外，山里的小动物们都挺开心。
婚礼定在了来年的上巳节。
那个时候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也是云江山最漂亮的一个时节。
半山腰的竹屋不够用了，韫玉亲自动手，准备给阿兮建一个大房子。
等到腊月末，半山腰的房子终于完工了。
建房期间，一直都是韫玉亲力亲为的，只是偶尔会请山中精怪们打个下手。
收工那天，云江山的小动物们都送来了礼物。
同时，山里也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天宫的人，其中一人还曾是韫玉的部下。
“韫玉将军。”前来的星君开门见山道：“六界霍乱又开始了，还望将军出兵征讨。”
听到这话，阿兮的心顿时便悬空了。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韫玉曾经说过，六界混乱没有停止，战争也就不会停止。他是天庭的将军，要守护六界安和。
联想到半年前韫玉受的伤，阿兮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察觉到阿兮的担心，韫玉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韫玉将军放心。”那星君笑眯眯道：“阿兮姑娘我们会照顾好的。”
“阿兮。”
韫玉闭了闭眼，纵然不舍，也得做出选择。
他沉下气道：“我得去。”
阿兮双眼通红，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呢喃自语，“我知道的。”
他是天界的将军啊，守护天界是他的职责。
就像她，掌管着山河人间。
他们都无法脱离自己的使命。
“星君。”韫玉又看向那人，“明日我会回天宫复命，今晚我要留下来同阿兮道别，可否成全？”
星君点头，“当然。”
传达完消息，星君便离开了。
腊月的云江山，天黑的很早。
韫玉早早地便在屋内点上了灯，光影绰绰，朦胧明昧。
一种难捱的气压笼罩在两人的心头。
房间安静，腊梅香幽幽，混杂着寒冬腊月的的冷沁。
院里种的那棵腊梅树，是韫玉从凡间带回来的，云江山没有这种植物。
阿兮推开了门，看着坐在桌前擦拭配剑的男人，低声唤了他一声。
“韫玉。”
光影落到他的身影上，这一幕，似乎格外的落寞。
韫玉抬眸看过来，唇角很浅地勾了下。
“阿兮，过来。”
阿兮缓步走过去，就被他拉着手腕，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么晚还不睡么？”
韫玉抱着她，将他头埋在她的颈间，享受着最后一晚的温存。
阿兮没说话，而是从衣服掏出了一枚剑穗，“这是我做的，你带上，听闻凡间女子会在丈夫出征前求一道平安福的。”
这剑穗是她特意学来的。
只是她第一次做，做工粗糙了些。
“真好看。”
韫玉看着那剑穗，眸中光影闪烁。他把手中的配剑递给了她，“阿兮帮我戴上。”
“嗯。”
阿兮将剑穗挂在剑柄上，红了红脸，“就算去战场了，也不要忘了想我。”
“我知道。”
“我也会想你的。”
韫玉视线落到阿兮瓷白的小脸上，手指抚了抚她的唇角，“阿兮。”
“嗯？”
韫玉低头吻住了她。
阿兮怔忪了下，随即便闭上眼，回应着他的亲吻。
许是离别在即，韫玉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柔，这一吻带了刻骨铭心的占有欲。
阿兮浑身都在颤抖，手不自觉地抓进了他的衣袖。
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韫玉。
一吻结束，韫玉将阿兮大力地拥在怀里，“明年上巳节，等我回来成亲。”
阿兮回抱住他，“好。”
【8】
韫玉走后，阿兮失魂落魄了很久。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韫玉虽然在战场上，但偶尔还是会给她传递消息。
云江山的积雪渐渐融化，山脚下的那棵桃树也开始抽出了嫩叶。
——春天到了。
在离三月三还有半个月时，韫玉差遣下属送来了消息。
战争已经胜利了，他可以按时赶回来成亲。
阿兮一颗心落总算回到原位，她发自肺腑地扬了扬唇。
这几个月来，她担惊受怕，就是怕听不到胜利的好消息。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上巳节那天，山里的小动物们特意来帮着布置了礼堂，阿兮也穿上了红色的嫁衣。
人间结婚的礼节繁多，但她是山灵，用不了那些麻烦的步骤。
穿好嫁衣后，阿兮独坐在床前，等着韫玉过来娶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
阿兮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桌上的茶都续得没味了。
一直等到天快黑时，韫玉都没有出现。
红灵于心不忍，尽可能地安慰阿兮。
“阿兮，韫玉将军可能在赶来的路上，你别着急。”
“嗯。”
“天宫离云江山有些距离，可能在路上耽误了。”
“嗯。”
“韫玉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会骗人的。”
“嗯。”
“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兮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红灵，我不用吃饭的。”
红灵安静了下来。
他有几次想张口，可他一点儿也不擅长安慰人。
尤其是安慰恋爱中的人。
天色越来越暗，大门前已经掌起了灯。
拜堂的良辰吉日已经过了。
阿兮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有些倾颓。
半个月前韫玉才给她穿过信，说他会赶回来的。
她从来不在意什么婚礼。
她在意的，从来只有韫玉一人而已。
红灵连忙扶着阿兮，“阿兮，我出去看看，说不定韫玉将军已经在门口了。”
“红灵——”
阿兮刚想阻止他，屋外就传来了动静。
“阿兮姑娘。”
“阿兮姑娘。”
“阿兮姑娘在吗——”
是韫玉下属的声音。
“哎呀，果然是韫玉将军回来了。”
红灵兴奋道。
阿兮没有理睬红灵，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然而来迎接她的，并不是韫玉，而是脏兮兮、身上还带有血迹的下属。
“阿兮姑娘。”
下属见到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高高举起一把配剑，“这是、将军的配剑，是将军特意、特意叮嘱下属送回来的。”
“那、那他人呢？”
阿兮看见了剑柄上的剑穗。
——倒那是她亲手戴上去的，如今只剩下一半了，上面也沁透了血迹。
一种无力感蔓延全身。
阿兮声音颤抖，“他、他是不要、不要我了吗？”
“没有，将军他……”
下属抽噎道，“我们回天界途中，遇到了叛贼，将军中了埋伏，他……他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
这四个字在阿兮的脑海里炸开，“你说什么？！”
她声音都尖锐起来。
“将军、魂飞魄散了。”
下属紧闭双眼，又重复了一遍。
阿兮踉跄了几步，用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说过上巳节这天会回来和我成亲的，他不会骗我的。”
她摘掉头上繁重的装饰，跑出了房间。
“阿兮，你要去哪里？”
红灵连忙追了上去。
“我不信他会死、我不信！”阿兮擦掉眼角的泪，“我要亲自去找他。”
她不相信韫玉会死。
临行前那晚，他抱着自己说等他回来成亲。今天她穿上了嫁衣，却不见他来娶自己。
她要找到韫玉。
她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了云江山。
…
阿兮在这天地间游荡了很久，就是为了寻找韫玉的痕迹。
可是，韫玉好像真的消失了，她寻遍了天涯海角，去过忘川，去过天宫都不见他的踪迹。
好像、好像这六界再无韫玉这个人了。
阿兮又去了韫玉打过战的战场，时间不长，战争留下的残垣断壁还没有消散。她看着满目疮痍，倒脑海里闪过马革裹尸的战争场面，下一秒，她就看见一柄长剑就从韫玉身上穿过，他倒在地上，眼神痛苦，口里却执念地喊着‘阿兮阿兮’。
“啊——”
这一刻，阿兮隐忍了很久很久的情绪爆发，她蹲在地上，无助又绝望地哭了出来。
她终于承认——韫玉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她。
为什么啊？
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说好要跟自己在一起，为什么他却消失在了天地间，连魂魄都没有留下。
“阿兮。”
冥冥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韫玉。”
阿兮站起身来，打量着四下无人的静野，“你在哪里？你是不是没有死？”
“阿兮。”
“阿兮。”
声音还在继续，好像就在自己身边。
阿兮四下摸了摸，在怀中摸到了那枚残缺的剑穗。
她看着剑穗，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韫玉，是你吗？”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熟悉的人影从剑穗里冒了出来。
阿兮喜极而泣，张开手臂就抱他，没想到却扑了空。
“韫玉，这……”
阿兮看着自己的手从他身上穿过，难以置信。
“阿兮，我已经死了。如今附在剑穗上的，只是我的一抹执念。”
他韫玉的执念是魂飞魄散之前再见阿兮一面。
“韫玉。”
即使抓不到，但阿兮仍旧费力地去够他，“你不要走，你说好要和我成亲的。”
她急得哭了出来，“我不要你走——”
“阿兮。”
韫玉靠近了些，隔着虚空抱住了她，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情绪，“人死不能复生的，即便是仙人也不例外。”
阿兮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要，我不要。”
“阿兮。”
韫玉垂眸看着她，眸色一如当年初见，“你有漫长的生命，就当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的，一个有过露水情缘的……情郎而已。”
“阿兮，不要为我难过。”
他依旧温柔的哄她：“阿兮，忘掉我，开开心心地生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