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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后,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甘泉宫内无人掌灯,借着月光只能看见殿内盈满浓墨般散不开的黑暗。

若仔细看,还是能看见一道黑影撑着额角靠坐在大殿上,四周空无一人,寡绝至极。

他闭着眼睛,好似在沉思着什么,周身威严不怒自威,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凛然。

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幽沉晦暗,朝着殿外开口。

“滚进来。”

一直在外立候的老太监心跳一下加剧,闭了闭眼睛,随后一咬牙,弯着腰走了进去。

“陛下。”

“将灯点燃。”

“是。”

一阵烛光猝然映亮殿墙,盛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弯着腰站在殿下的人,目光幽深。

“你来说说,朕的计划,是怎么被打乱的?”

老太监额头冷汗直冒,枯瘦如柴的手不自觉的攥着袖摆,音色颤抖。

“是,是郡主提前发现了真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西域君主发了疯,然后将人提前,提前吓跑了。”

陛下本欲用二殿下将他们麻痹住,让他们认定二殿下便是策划这一切的凶手,然后玄甲卫前去拿人时,那西域君主不知陛下早已识破他的身份,为了继续伪装下去,定会与太子和叶小侯爷一样,心甘情愿缴械,不做反抗。

而一旦将人收押,纵使他有滔天的本领,他的命也不再由他。

四海盛宴的那天,本该是陛下用西域君主的血来开场,就算他还能反抗,郡主也早在陛下手中,用她来钳制他,他逃不了,也不敢逃,只能做那日盛宴的头菜。

而后陛下便能堂而皇之的为定安侯府定罪,将整个盛宴推向高潮。

用一代君王的血和百年将门的骨,成就一场惊世盛宴,此乃千秋独有,足够后世百年,津津乐道。

待他们在那场盛宴上食饱餍足后,中原,北幽,南坻,召楚都会前去瓜分西域。

那时西域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没有摩那娄诘的大漠,怎么承受的住四国的战火?

四海的局势会迎来一次重大的洗牌,中原,北幽,南坻,召楚,将为新的四国鼎立。

可事实却是,西域君主逃了,至今重兵围城都找不见一丝踪迹,一旦他逃回西域,必将反扑中原。

南坻也早早出了偏差,黎宿未死,南坻终将落在她的手中,南坻女帝与陛下的盟约成了一张废纸,到时候西域反扑中原,南坻定不会出手相助,黎宿反而会因七皇女之死,助力西域。

未将摩那娄诘擒住,北幽和召楚早就与陛下翻了脸,试问,谁能不惧怕鬼域修罗的疯狂报复?

可大局已定,他们只能联合中原一起对付西域,不然,就凭他们如今的国力,压根挡不住西域铁骑的践踏。

所以,如今呈现的局势是,三对二。

火烛“噼啪”一声,火苗顿时借势高涨,瞬间将他脑中的想法惊散。

他抬头看了一眼垂着黑沉的眸子盯着他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走神。”

盛帝起身朝他走去,俯身抬起他的下巴,感受着手下人的颤抖,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视线微压。

“知道阿榆是怎么发现真相的吗?”

“老,老奴不知。”

盛帝一脸漠然,抬手摸着他脸上的轮廓,随后一把将他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揭下,语调平缓。

“因为,她冲破了朕的暗示,发现自己从黎州回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了,随后明白一直出现在她身边的黑袍老者就是朕身边的魏公公魏海,你说,她聪不聪明?”

老太监捂着发疼的面皮,瑟瑟发抖,不敢答一句,只不停地求陛下息怒。

盛帝俯身将手放在他的脖颈处,叹息一声,“魏海自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已经跟在朕身边了,他从来不会是这种软骨头,朕给了他这张脸,让他将真正的样子藏在面具之下,随后成为朕手里最利的一把刀,盛京之中,能敌过他的,寥寥无几。

可惜,月余前,被阿榆将朕的这把刀折了,既然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你也不用带着这人皮面具扮他了,污了他的气节。”

“咔嚓”一声,一具枯瘦的身影瞬间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又三日,整个盛京透着风雨后的宁静,某处空旷的宫殿中好似凝滞了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只见案前坐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机械的吃着案上的饭菜,一口一口,直到发吐了才停下。

盛帝走进殿内,便看见这幅场景,只见听到声响,她瞬间回头看着他,就直直的看着他,抿着苍白的唇,不发一言。

可满眼却都在说,看,我有好好吃饭,我有好好喝药……

盛帝久违的笑了一声,小丫头的状态是比三日前好多了,随后接过宫女手中的汤药,慢慢喂给她。

“阿榆下午就可以去看看你阿爹了,侯府里的东西朕都没让人动,都是你和你阿娘的,阿榆还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只是,不能太贪心。”

他好像还是以前那个纵容着她所有的舅舅,若不是最后一句不轻不重的警告,都要让她以为此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咽着苦涩无比的药汁,长睫颤了颤,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嗓音嘶哑。

“让我阿娘带我阿爹回黎州,让他葬在止夷山上。”

定安侯府的每一个人,死后都要魂归止夷,那是荣耀,代表着一生忠勇,俯仰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人。

盛帝盯着执拗的看着他的人,幽沉的眼眸微敛,默了许久,随后点了点头。

“好。”

叶昭榆一下卸了力坐在软垫上,眼眶微微泛红,回家了。

傍晚,夕阳如醉,漫天霞光染红了天边流云,像是一阵飘浮的雾气,朦胧而迷离。

叶昭榆闭着眼睛靠在马车里,周身空静无比,被一队人护送着前往侯府。

此时宫门外依旧凑着许多人,看着穿着大盛官服还跪在宫门前的几道身影,唏嘘不已。

听闻那日朝堂上,也只有这几位竭力为太子与定安侯府辩驳,奈何大势已去,独木难支,终是未能力挽狂澜。

如今人人对那件事避之不及,他们却不怕被牵连,求情至今。

尤以谢太傅,御史中丞,裴尚书为最,四处奔走,为太子与侯府叫屈。

裴朝将百年侯府与太子殿下的功绩缩列成书,手书千张,从高楼之上一洒而下,纷纷扬扬。

满城百姓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功绩,说不动容都是假的,可他们人微言轻,怎敢发声,只能避着人偷偷去侯府门口吊唁。

叶昭榆一身白衣走在街上,只听一身文骨献明堂,人间处处颂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