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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烽烟刚起便熄,只余残破的旗帜还在城楼之上随风招展。

时令轮转,秋风萧瑟,夕阳笼罩下的城池透着无限苍凉破败之感。

叶昭榆一身黑衣静静站在城楼之上,四周硝烟未散,身后是被战火肆虐过的都城,一眼望去,遍地疮痍。

薛绍一身玄甲,安排好布防后,看了一眼深深陷在暮色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缓步走了过去。

“都说摩那娄诘横刀疆场,从无败绩,我看不然,今日不就败在了我们郡主手中。”

刚刚战火将起,西域便全军退避,众人先是唏嘘不已,随后又激动万分。

唏嘘的是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激动的是他们算是不战而胜。

耳边不断传来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今日的战局。

叶昭榆只静静看着远方,眼中毫无波澜,不理任何人的窥探。

四周腥风浩荡,不断吹着她的衣摆,她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孑然于世间的人偶。

她战场上的所有手段,都是他教的。

他曾教她用兵,教她御敌,未曾想,有朝一日,竟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曾让她赢一次给他看,可如今,输与赢,都痛彻心扉,苦不堪言。

薛绍看着满目沉痛的人,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前去,侧头望着她,眸色幽深。

“盛安,你别忘了,你是中原人,如今与他两相为营,纵使再痛,也不要想着背弃家国。”

看她这副模样,他还真怕她为了一个男人,在战场上反水,背叛了自己的家国。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动,缓缓开口。

“更何况你已嫁人,我们不仅该称你一声郡主,还要称你一句裴夫人,不要再心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字字珠玑,企图打碎她的幻想,将她拉回现实。

可对方只回头瞥他一眼,抬眸看着他,音色冷寂。

“我是叶昭榆,不是任何人的谁,我想如何,便如何,不需你来指手画脚。”

薛绍面色一僵,随后被气笑了,看着满身锋芒的人,抬手指了指四方,嗤笑开口。

“你看,这四海的战火烧得多旺,南有南坻内战,西有中西战火,北有西域血洗北幽,东有中原讨伐召楚,一夕之间,烽烟漫卷,遍地哀鸿,哪里还能找到一片净土,盛安,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若不是她与西域君主有染,便不会牵连定安侯府通敌叛国,更不会有后续的一切发生。

她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仿佛这一切的错处都与她无关。

闻言,叶昭榆低头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天边时聚时散的流云,眸光淡漠嘲弄。

你看那桩桩件件的罪名都有她的身影,你瞧她身上条条框框的枷锁都是罪恶之名。

这天下的风雨洗不清她的罪名,乱世中的每一遍哀鸿都有对她的愤恨。

世人皆道,盛安负他,可又有谁知,是世人尽负盛安,盛安不曾负谁。

薛绍盯着不发一言的人,微微蹙了蹙眉,随后缓缓开口。

“盛安,看在定安侯府的面子上,我不想找你的不痛快,只一句,你想归往何处?”

他父亲曾是宣远将军的部将,昔日算是定安侯府的家臣。

宣远将军死后,父亲便去了中原与西域的交界,镇守芜城。

他与盛安也算旧识,只因盛安叫他父亲一句,薛迟伯伯。

此次事发,始料未及,一夕之间,定安侯府便已崩摧。

消息传至边关,父亲一骑快马入京申冤,而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他明知此去凶险,可他还是去了,只为还定安侯府昔日提携之恩。

几日前,他接到盛安要来西境的消息,本来满怀期待,想与她打听父亲的音信,想听她解释这一切的罪名。

可当看见她以刀剑逼他让位,目光漠视一切时,他的心便凉了。

那满身的冷漠与肃杀刺的他眼睛生疼,他紧紧攥着拳头,将一切疑问咽下。

她,可能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心热忱的盛安郡主。

可他还是不甘心,故意找她的茬,用尖锐的语言激她,想让她反驳,让她辩解。

可她始终,未辩一言。

既如此,他也不想再逼她,他只想知道,她此后要站在哪一边。

是西域,还是中原。

若是西域,他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她离开,只是再见,便是敌人。

若是中原,他也可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权给她,帐下兵马,皆可为她驱驰。

他不是信她,他是信宣远将军,是信定安侯府。

他抿了抿唇,目光碌碌的盯着她,想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只见她抬眸看着九十里外,眸光幽远,音色清寂。

“乱世已出,不平乱世,不入归途。”

她转头看着他,好似于风口回眸,音色肃然。

“我在中原,会一直在中原,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我想去,而不是被逼去。”

她逃不了,也不会逃。

她扶持的殿下一时落败,但她不会永远败下去。

她会在这乱世与他再搏上一搏,这天下的主人,她要亲手换下。

薛绍深深看了一眼满身肃杀与冷傲的女子,好似站在高山之巅,翻手便能乱一场天下风雨。

他微微吃了一惊,随后悬着的心一下落地,抬眸看着她,弯了弯唇。

“既如此,胡人侵占的那六城,还望郡主继续带着我等收回。”

薛绍走后,叶昭榆依旧站在原地,周身停满料峭孤寒,夕阳倾洒,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中。

身后是缕缕残霞投射出的斜影,好似牵扯她的丝线突然有了具象,肆无忌惮的在她身后蔓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可她就是想等,等他来,等她一句能出口的抱歉。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一阵冷风吹过,蓦然间带来一阵箫声,低沉飘逸又婉转深远,瞬间响彻整座城楼。

叶昭榆指尖一紧,长睫陡然一颤,循着声音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吹箫之人身影,只余悠扬的小调在暮色之中徐徐展开。

亦如初次听他吹箫,亦是那首黎州小调,祝福孩童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平安长大,无忧无愁……

她双肩微微颤抖,猛然泪如雨下。

原来,三叔走后,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竟是流落西域,再后来,未曾痛快过一天。

她今日逼退了她的所爱之人,成了她的忠诚之名。

人人赞扬她的做法,将她奉为戴罪立功的勇士。

可谁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天边陡然响起一阵尖啸,只见一只雄鹰背风盘旋,某一时刻,猛然俯冲而下。

城楼守卫一惊,顿时挽弓相对。

传闻西域君主可御百鸟,尤以雄鹰为最,这可都是他的爪牙。

叶昭榆瞳孔一震,瞬间抬手制止,随后便见一只身姿矫健的雄鹰乖巧的落在她的面前。

圆圆的眼睛盯了她片刻,随后低下头,不断用尖喙蹭着她的指尖,亲昵万分。

她眼睛一热,抬起指尖碰了碰它的尖喙,耳边还回荡着婉转深远的箫声,一滴泪猛然砸在地上。

他怜她的挣扎,她的苦楚,她的言不由衷。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一片白布,咬破手指行书,写下一月之约。

给她一月时间,一月之后,她便可以挣脱枷锁。

谢归,谢归,我能赢,我能赢!

我会将所有送走的人都接回来,我会接所有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