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尴尬了没一会儿便释然了，谁叫这两个人身形差不多呢，她分不出来很正常的好吧？
陆稼轩一个多月没来，这院里院外的竟然大变了模样。房前屋后一片绿，一阵寒风掠过，麦苗和蔬菜随风摇摆，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生机盎然。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正屋两旁廊檐下一溜儿摆了四张躺椅，躺椅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毯子，看着就很暖和。躺椅中间放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一小碟点心，两只茶杯，厨房门口的廊檐下放着个小小的风炉，上面坐着个红泥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青豆笋干的香味。
进了屋，屋子里冷冻冻的，还不如门口暖和。
不过屋里有两个叫做“火桶”的玩意儿，看上去就是个缺了大半个盖子的大木桶，底下用个木格子隔开，木格子底下放了个炭盆，一脚踩进去立刻感受到了热烘烘的暖意。再盖上个毯子，腿很快也暖过来了。
苏钰把火桶让给他们坐，自己抱了个手炉坐在了另一头。等仆妇送上来青豆笋干茶和两碟子点心，苏钰端起来呷了一口，这才微笑着细问他们来意。
“前天接到信报说山上深翻了一遍了，让我们过去看看做得可成，他们进不来贵庄，只能找我代为转达了。”
苏钰心下纳闷，自从刘婆子过来送粮种被庄子上看门的拦住了，她就很注意和庄头等各色人等打交道的态度，找人帮工都优先选这些人家的子弟，给足了他们好处，他们也挺识相的能行方便的时候都会给个方便的，怎么又拦人了呢？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苏钰收敛起心神，微笑道：“昨儿我才和刘江说，这些日子老兵们为了赶上种茶的时节没日没夜地在山里忙活，我心里很感激，只是不便出面，便请他带上些吃的用的给他们送去，也让他们松散两日。既然如此，等过两日我过去看看，顺便看看他们还缺些什么，想法子都给补上。”
“那等舒姨定好日子，我陪舒姨一起去。”陆稼轩殷勤地说完，一抬眼，发现他们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这话说得有点造次，忙陪笑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舒姨一个人出行不方便，端弟肯定也不放心，我代替端弟带着侍卫保护好舒姨。”
苏钰倒没多想，只是感慨这么冷的天出行，他一个侯门贵公子还真是不怕辛苦。不过也不是大事，她家哥哥这么大冷天的还要披星戴月去读书呢，不也没叫过苦没喊过累吗，他坐的还是简陋的牛车呢。
“怎么好意思又麻烦你，你是做大事的，时间宝贵着呢。我找庄头雇他家牛车跑一趟就是了。”苏钰说着又扫了眼他身后站着的陆垚，嗯，他长袍的衣料也是好的，只是和陆稼轩的没法比，认真点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舒姨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大事？当下最大的事便是跟舒姨学一些本领，做出些成绩来，将来见了我爷娘也好挺直了腰杆说话。”
“你才说笑呢，我区区一个内宅妇人，哪有什么本领？”苏钰淡淡地笑着，霍明端瞥了一眼陆稼轩，跟着笑道：“姨娘这话错了，你有本领，只是，你的本领都是身为女娘为着自己的不便练出来的，虽然很难得，可都是为着女娘们的，不是男子学的。”
说完还挑衅地看了一眼陆垚。
陆垚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转开了视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他一进屋就发现不对劲了，可陆稼轩一副理亏的样子，他就不好乱出头了，要是坏了公子的事可就不好了。
陆稼轩站起身，走到苏钰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苏钰忙侧过身躲开了，他行了礼起来，认真说道：“前次是小子无状，口出狂言冒犯了舒姨，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浅薄了，希望舒姨原谅则个。”说着又行了次礼。
苏钰被他搞得避了又避，避无可避，只好站起来，和他对着行礼对着赔不是。
霍明端看不过眼，狠狠地哼了一声，过来扯走苏钰，按她再椅子上坐好，瞪她一眼。“你又没做错，赔什么不是呢？”
陆稼轩直起身，脸通红的，眼圈儿也红了，却依然微微笑着点头，附和道：“端弟说的没错，是我错了该我赔不是，舒姨安心受着就好。”
“过去了就过去了，就都别说了，喝茶吧。”苏钰招手叫仆妇过来换茶。
刚换了茶还没喝呢，山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舞足蹈的。“姨娘快看我买到了什么？”
眼看着山茶冲了过来，苏钰忙咳了一声。奈何山茶兴奋过头，完全没有听懂苏钰的暗示，眼里也看不到别人，还在兴奋地嚷嚷：“驴肉！不是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吗，这个肯定好吃，姨娘等着啊，我这就做去！”
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走了，正如她一阵风似地来。衣袂飘飞间，带来一阵肉香。
“这丫头......”
苏钰摇摇头，对上陆稼轩惊呆了的眼神，心里的郁气倒是真的散了不少。
“阿端，你带你陆兄去玩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霍明端“欸”了一声，拉起陆稼轩就往外走，连拉带拽地拉了他出门，伸手一指这边的田地，笑得豪迈：“快看，这是我姨娘收拾好的地盘！”
陆稼轩一眼看见了大棚，一愣：“你家也种了大棚？”
“这话说的，你家的大棚不还是我姨娘教的？”霍明端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陆稼轩看了霍明端一眼，笑道：“端弟心里还在生我的气吧，怪不得这些日子总避着我，今日见了我也不似往日，真真比陌生人都不如。”
霍明端又忍不住想翻白眼，想了想到底忍住了，瞥了他身后的陆垚一眼，撇了撇嘴。“你真是，往日我对你有多佩服，对你那日的话就有多生气！真是看走了眼，以为遇到个不凡的，结果还是凡夫俗子，切！”
“都说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陆稼轩很委屈，为着这事儿，祖父可没少批评他。
“你这样子根本就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霍明端一阵见血，“你真知道错了，刚才就不会红了眼圈那个样儿，看到大棚也不会这么惊讶说那句话。姨娘说人下意识里说出来的话都是内心真正想说的话，骗不了人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陆稼轩低了头。
霍明端鼻子里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抬脚往大棚走。
陆稼轩赶紧跟上。
大棚顶掀掉了，离得还有段路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寒瓜瓜蔓都顺着一个方向卷绕，一颗瓜苗只有两根瓜蔓，瓜蔓粗壮叶子浓绿肥厚，瓜叶间不时有嫩黄的花冒出头。大棚尽头处种了黄瓜，瓜蔓爬满了架，一根根比手指还细的黄瓜从瓜叶间露出来，顶花带刺，看着就喜人。
“你家的瓜长得真好！”
霍明端脸色稍缓，切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带他进去，找到山茶说的可以吃的那根嫩黄瓜，掐断瓜蒂两根指头捏着放进陆稼轩手里，“感受一下新鲜黄瓜身上的刺扎手的触感，新鲜吧？好玩吧，以前没经历过吧？”
刚摘下来的黄瓜很扎手，陆稼轩不敢握，就这么托在手里。闻着黄瓜独有的清香，陆稼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咳咳这黄瓜长得真鲜灵，香味扑鼻的。”说完又自己找补，“说也奇怪，夏天的时候，黄瓜摆在我面前我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却一闻味道就馋了。”
“忍着，等会洗洗就能吃了。”霍明端又找了一遍，果然没看到能摘的黄瓜了，忙拉了他出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种大棚不如我姨娘，造器械不如我姨娘，种茶你连会都不会，你说说看，你样样不如我姨娘凭什么看不起我姨娘？”
“我我没有！”陆稼轩连连摆手，坚决不肯认这个罪名，直呼冤枉。
“我姨娘是女娘，你看不起女娘不就是看不起我姨娘，我哪里冤了你我怎么就冤了你？”
呃。
陆稼轩词穷了。
祖父那晚批评了他很多，他嘴上称是心里未曾服气，可是今天面对霍明端，听他说的这些话，他却无言以对了。
求着别人的设计图，学着别人的本事，却看不起别人的女子身份，的确是既无耻又可笑。
“我错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陆稼轩说得很用力，也很真诚。
态度可以假装，语气可以虚伪，可眼睛里的眼神骗不了人。
霍明端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笑了。
“算了，原谅你了。”
伸手钩住陆稼轩的脖子，霍明端踮起脚尖竭力站得高一点，贴近显得自然一点，又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走了，去找姨娘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吧，别再虚头八脑的，别说姨娘，我都不想理你。”
“啊，你看出来了？”这么明显吗？想到另一个可能，陆稼轩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你是说，舒姨、舒姨也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