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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我这辈子,最讨厌仗势欺人的人

说了今天打牙祭,庄里留的人多了些,河边、大院门外都在忙着收拾菜蔬,露天的大锅里翻炒着板栗,孩子们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

张铭之留了条小船在家,苏钰便撑着船带小纨绔去游河,从小院门口的浦头上船,顺着水流往西去。到了藕田,苏钰把船靠岸,跳下船把缆绳套在木桩上,带小纨绔上了岸。

小河在这里分了两个岔口,一条往西汇聚到湖里,一条细细的溪流往南蜿蜒。去年张铭之带着人把这个小溪拓宽了一些,想着再开点荒,把田连成一片。不过越往南地势越低,做不了水田,他们索性把地再挖深一点,种上莲藕做了藕田。

“这也是你的?”小纨绔指指枯荷,摇着头大笑,“这荷叶枯得太狠了吧,又瘦又干瘪,耷拉个脑袋太丑了,不是,你家荷叶怎么这么脏兮兮的?”

苏钰撇过头不看他那副尽情嘲笑的嘴脸,两手一摊。“天灾啊,内涝,我有什么办法?”

小纨绔笑声一顿,跨两步走到苏钰面前,好奇地看着她的脸。苏钰瞥他一眼,东南西北一通乱指:“看看,看看我们这河两岸的沙袋,这么宽这么高的田埂,这脏兮兮的荷叶还有那边忙碌维护江堤的人群,这些都是一场小小的涝灾的后果,更不用说减产的粮食、损耗的鸡鸭还有没法待客的旅游观光产业了。”她说着忍不住叹气,这还真是奋斗四五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这里边的莲藕还能吃吗?”小纨绔问完,看了一眼大院的方向,看着苏钰摇头,“就算能吃你们也没人挖吧?”

“当前任务是固堤,等霜降了土地冻上了就不好挖土了。不过莲藕在泥里可以保存很久,等他们忙完了把这里水抽干了再挖就可以了。”她说着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一脸贼兮兮的,“这一片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是我们种的藕,都以为是野塘呢。”

沿着田埂往南走,一直走到尽头,再转向东走上一里多地,就能看见一溜小房子。住在这里的都是成了家的,既远离大院那边的喧嚣又能看守庄稼得些补助,清清静静过日子也挺好的。最尽头的窝棚已经推掉了,那个老太太不知道去了哪里。

上了大路再往回走,路边的水沟也拓宽了也加深了,沟底的淤泥都堆到树底下,青黑色的淤泥已经干了,没什么泥腥味。“这些过段时间会敲碎过筛,等明年春天做营养钵种棉花。在我们这儿,淤泥可是宝贝。”

“那藕田里的淤泥也是宝啦?”

苏钰点头。“当然是了。你好聪明,好会举一反三哦。”

小纨绔嘿嘿地笑。

正乐着呢,大院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木哨声,两短一长,正是紧急呼叫她的声音。苏钰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大院跑。小纨绔不明所以,忙跟在她后面也跑过来。

十一郎等在门口,看到她,十一郎敛起脸上的急色,放缓了声音。“刚大队长派人传信过来,县太爷带着人到了江堤上,说要召见庄主,您快过去看看吧。”

“不会又是来割肉的吧?”苏钰一听就头大,又不能不去,只好跟小纨绔打声招呼,回院里换了身朴素的衣服,跟着人上船往江堤去。小纨绔好奇,忙命人把泊在藕田那边的小船撑过来,跟着往江堤去了。

沿河往东行了两里多路,在拐弯处下船再直走一里多路就到了江堤边了。向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在人群中心的苏钰。

她正趴跪在泥地上,她对面穿着官府的县太爷捋着长髯一脸高深莫测地说着什么,走近一点刚好听到苏钰的声音响起:“回大人,这些机械的确是草民设计的,不过设计图都卖给了承恩侯府陆小郎君了,跟草民再无瓜葛了。您所说的这些都是陆小郎君亲自带着人做的,借不借的草民不敢替陆小郎君做主,还望大人明鉴。”

对面又说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太低沉,听不清楚。只听见苏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加固江堤是陆小郎君的主意,他说我们这里紧靠江边,又无圩坝遮挡,又地势低洼,若有洪涝灾害首当其冲毁的是我们家园,提议我们固堤护堤,一为守护江堤二为守护我们的家园。草民见识浅短,实在没有此等见识,当不得大人夸奖。若要表彰,还请表彰陆小郎君。”

“听说苏庄主纺织技艺了得,建的纺织工坊整个临江城都是独一份儿,有这等了不得的技艺,理当献给朝廷,造福乡里。县里准备建一个纺织工坊,苏庄主以为如何?”

苏钰依旧趴跪在地,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不断起伏的脊背泄露了她的内心。

“我这工坊专为棉花而建的,不适合丝麻。而棉花产量极低,平均亩产顶天了也不过60斤,其中不能纺织的死棉就有十来斤,再去了棉籽,一亩能用的皮棉不过30来斤。若纺成棉纱,大约在15到16斤,若织成布只得10斤左右,还不到一匹布。”苏钰声音平缓死板,“而且棉花对天气对土壤要求都极高,像今年夏天连下半个月大雨,棉花几乎绝收。我们不过两百来亩地就已经损失惨重了,要是成千上万亩,这损失谁能承受得住?”

“既然你们绝收,纺织机器也用不上了,不如直接搬我们县工坊里,你来当个大师傅,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们的机器利用的是水流高低差产生的势能带动机器运转,水流不好控制,我们机器消耗得极快,几个月不用已经快烂掉了。”苏钰咳了声,压下嗓子里的痒意,继续答道。“大人若不信,派人过去一查便知,绝不敢欺瞒大人。”

“你,你放肆!”矮胖得像个球的县太爷气得手都哆嗦了,恶狠狠地盯着苏钰。

“草民不敢。”苏钰连忙接了一句,可也只有这一句,县太爷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当时就想让人打她板子,被他身边的师爷死活劝住了,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等他一走,张铭之忙带着人一拥而上把苏钰扶了起来。苏钰脸色青白,浑身哆嗦着,嘴角流下血来,咬着牙一字一句低低地骂道:“无耻之尤!”

张铭之劝她想开点,赶紧派人去找陆稼轩,苏钰摇头。“他们都在准备科考,这些事就不必跟他们说了惹他们心烦。县太爷既然没有当即发落我,等回去打听清楚我们和陆稼轩的关系,想必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张铭之想想她说的也有理,不过到底还是担心,当时没说什么,过几天运输队进城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塞了封信捎给了陆稼轩和霍明端。

苏钰上了船,小纨绔忙跟了上去,脱下身上的大麾披到苏钰身上。苏钰推辞不过,只得披了。

等回到家,喝过姜汤泡了热水澡,苏钰披了厚厚的棉大衣坐到小纨绔对面,吸着鼻子恶狠狠地拍桌子:“妈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把纺织技艺和工坊都交出去,没有十年脑血栓说不出这么脑残又恶毒的话来,我呸!”

小纨绔也很为她抱不平。“这是您吃饭的手艺,哪能说抢就抢,一点脸面都不顾,简直比土匪还甚。”

看他生气,苏钰突然就不气了。“你爹娘在家也受这些官府里的人欺负么?”

小纨绔点点头又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谁都知道咱们盐商有钱,架桥铺路施粥舍米这些,就算官府不说,我们家也年年都要做的呀,要是官府牵头那我家更是样样排第一。”

“那官府的人对你爹娘可和颜悦色?不会像我今天一样,被县太爷当众做筏子修理吧?”

“士农工商,士排第一,商在老末,地位在这儿摆着呢,再有钱不还是得看当官的脸色?习惯了。”

“可我不习惯!”苏钰咬牙,“我这辈子,最讨厌仗势欺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