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长河的葬礼比预想中更快举行，或许是这个日子真的值得悲伤，一场雷雨竟然转变成阴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沈铭心虽然不太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但这桩大事即使是她也不是说缺席就缺席的。
好在尹家人并不需要，也不会找她帮着做什么，她只用穿一身黑色西装，低调的跟着众人悼念，不打眼也不起眼，静静地表现哀思。
在与这家人相处的时间里，尹彦清第一次顾不上她。或者说尹彦清根本顾不上哀思，作为家业的接班人，他必须格外恪尽礼仪，与父亲一同接待前来吊唁的重要来宾。
没有尹彦清的关注，沈铭心就更透明一些，在这种时刻心里也更轻松一些。她从那大片黄白的花圈上移开视线，默默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第一个便看到站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的方雪玲。
这位大舅母平时是最温婉善感的性格，她与尹征是青梅竹马，也是尹长河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公媳关系也更深厚一些。
与尹征一样，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虽然哭得不声不响，但眼眶里淌的泪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距离她最近的是哭的最欢的是二舅舅尹铖与尹彦汐。
这对父女平时是最能咋呼的，走到哪哪里就全是他们的声音，等到哭的时候，也是他们两人哭得最凶。
尹铖几乎是越哭情绪越激动，来往宾客看着不忍动容，又是拉又是劝，才让他没做出更激烈的举动。
尹彦汐大概是被她父亲的情绪所感染，平日里最怕尹长河的她也止不住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跟宾客们牢牢抓着尹铖。
她母亲徐惠就显得冷静很多，她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此时正默不作声地站在距离沈铭心不远的地方。那生活中就总像一汪寒潭死水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又能有多少哀伤。
沈铭心觉得她们倒像是一样的人。没有泪，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没有心。
巧的是，这样认定她的人不止她自己。
在众多前来吊唁的人中，并不乏知道她身份的人。
那些人的眼睛就像是装了雷达，一眼就扫到她无事一身轻的藏在人堆里，然后碍于礼节，挪开了各自饱含深意的眼神。
沈铭心就在时而投来的目光中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那人简单的束着马尾，额头有些短，颧骨微突，下巴尖细，面色带着些不太自然的苍白。眼睛倒是有神，一眼扫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瞄见了什么猎物。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外祖父去世，连滴眼泪都没有。”
“她这种人会有眼泪？也对，从小就被排挤在外，怎么可能有感情。你看，这里有谁理她。”
她身后的小个子则是眼快，嘴也快，尖利的声音小范围回荡着，在周遭掀起无伤大雅的波澜。
沈铭心对这突如其来的明讥暗讽并不作答，她像是没听见，只望着几米外不小心掉落的白色花瓣出神。
“喂，说你呢，该不会傻了吧？”
“你哪位？”见那小个子女生没完没了，还凑过来试图和她正面交锋，沈铭心这才抬起眼皮，不料只一眼便看出个前世今生。
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从前在尹长河寿宴上被她按着打的那个吗。
这人一侧眼角留着的浅浅细疤，还是她的杰作。
“开玩笑，你会不记得我？”
“记得，有何贵干？”
沈铭心越是气定神闲，对方就越是感到不忿，抻长了脖子似乎想找她的麻烦。
还是旁边那位一把将人拉住：“我们当然是来吊唁的。”
“哦，那自便呗。”
“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相比之下，这位语气就和煦了不少，只是少不了要含沙射影，换个人多半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沈铭心倒是适应良好，想起从前此人就喜欢躲在背后敲边鼓，等闹起事来才装作一脸无辜。
瞥一眼两人挽着的手，嫣然一笑：“多年不见，你俩感情倒好。”
小个子被她笑得汗毛直立：“你还笑？这可是葬礼！”
“葬礼怎么了。见到老熟人不笑脸相迎，难道还要拳脚相加？”
被她意有所指的勾起回忆，小个子猛然间想到什么，脸上瞬间红了忍不住跳脚：“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在还有个人拉着她：“你声音也小点，总得看看场合。至于你。”
她看一眼沈铭心，“也该学会低调点吧。从前把寿宴闹得天翻地覆也就罢了，现在难道连葬礼也不屑一顾。”
这下轮到沈铭心纳闷了，她都原地放空了，还不够低调？
这俩人也是，要是嫌葬礼无趣就去前面抱着遗像哭，偏跑来跟她较什么劲。
“你跟她说这些没用，她从小就没家教，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个子还在不依不饶，然而话没说完，立刻有人将她的话打断。
“你们两个才是没家教。今天什么日子，是想来捣乱吗。”
沈铭心没注意到尹彦汐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指尖传来丝丝凉意，她偏过头，看见的是尹彦汐憔悴而带着愠怒的侧脸，有点像一只急红了眼的兔子，声音不大，威慑力十足。
那两人虽然不满，但也不至于失智到谁都要惹，很快留下句不痛不痒的节哀转身走了。
沈铭心指尖上的凉意也一如蜻蜓点水般很快躲闪开，只留下了湿润的触感，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
“别理她们，她们就是故意找你不痛快。”
“当然。”
尹彦汐看得出来，沈铭心又怎会看不出来。
她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多加理会，多少年过去了，她的冲动就算早就化成了一摊废料，也不至于浪费在那样无趣的人身上。
倒是尹彦汐心里波动挺大，平静了好一会，见已无人关注这边的情况，强硬的神色渐渐消失，声音里渐渐露出些许哽咽。
“你真的不伤心吗。”
“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去世了……”
说哭就哭，是尹彦汐的独门秘技。但沈铭心觉得她那通红的眼睛有点丑，别开脸：“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倒是你，这么梨花带雨，怎么不去找你的正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