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强放置在烟架之上的雪茄因为长时间未吸已经熄灭，拿起剪刀修剪整齐后用金箔再次包裹好放进衣兜里。还有一半多呢，乡下人就没有浪费的习惯。
哈哈，小强子还是小强子！没变化！挺好！
陈地主哈哈大笑，陈管家也是。他们看着杨三强将剩余的雪茄放回口袋，动作熟练且毫不犹豫，这孩子依然是老家走出来的棒小伙！
陈叔，你们一直没走出酒店，也就是说你们这几顿饭一直吃的是酒店提供的餐食？！
啊！
是啊！
陈家两兄弟齐齐点头！
那不得馋死了，这酒店里的饭食是不错，可是味道不对，我住这里时候只有早餐吃酒店的，方便，其他都是在外面吃！
嗯，这酒店有几样似是而非的汤和菜比较像我们中国的菜品，可是味道和摆盘就差得太多了！还好我们一路奔波到纽约，吃的并不介意，能填饱肚子就行！主要是补觉了！
出门在外吃上面讲究不得，嗯，是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啊！主家在临海经常去外国人的餐馆吃饭，他吃得习惯。我嘛，生了个乡下胃，吃不习惯洋人餐食！
陈管家说起美国的吃食眉头紧皱，好像颇受了一份大罪似的!
礼生哥，到美国这几个月你还不习惯啊！
路上顿顿吃肉喝汤、新鲜的肉食不缺，可惜，这里是美国，不是老家，很多野菜我不认识，不然我们也没那么受罪。吃不到绿叶菜，只能吃胡萝卜，洋芋这些东西！要不是小强子，这一路上上火、还会蹿稀地，再来个风寒，我这条老命肯定交待了哦！
陈管家不是在抱怨，他说的是事实，陈地主也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他一路上大病没生，小病就没停过！陈家兄弟两人对行走美国预估不足，一路上数次生病，都是安保小队里的华族人安保队员拿出准备好的中药包才算是续了命。
我们从西到东，从南到北走遍美国很多州，美国东边比西边好，南边没有北边好。走过那么多农场，认识了很多有钱人和农场工人，有钱人比普通工人吃的餐食是好，嗯，只是餐桌上盘子多了一些，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嘿嘿，奇怪的是你还不能说没钱的工人吃的不好，只能说他们不会做！好好的肉，菜，粮食最后能被他们搅和到一起，煮一锅黏糊糊的东西。你没看见，小强子，家家户户都一样啊，到饭点，一锅糊糊，全家呼噜着吃！我和礼生哥上桌吃过他们的餐食，真的吃不惯，有钱人家请客招待也吃不习惯。真的不如临海租界里的外国人餐馆里的菜品精致！
糟践了好东西，要是这些东西在咱老家，谁家婆娘做不出一桌好菜会被人骂的。
陈地主是见过世面的临海大商人，临海租界里的外国人餐馆有很多，他只挑选贵的进。这趟美国行走，陈地主总算是餐馆里菜品和普通外国人日常餐食！
陈管家则是忿忿不平，他也就是不会做饭，不然早就自己动手了！很嫌弃，嫌弃那些好东西做不出好饭菜的美国人家！
杨三强从踏入美国后见过旧金山的华埠破落，可那毕竟是城市主城区，是最繁华的地段。杜青峰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苦但是不能算吃不饱饭的贫寒！接触的最多的就是普雷斯科特一家人，当时的塞缪尔还没有现在的身家，但塞缪尔的收入水平在美国也是富裕阶层。到纽约后住的是华道夫酒店，吃饭是华埠酒楼的饭菜。等跟普雷斯科特合伙开投资公司后，做的是日进斗金的生意，日常花销更高！虽然杨三强一直觉得钱不够用，但是真的不缺钱花！
仔细想想，杨三强真的没接触过美国的穷人，不了解他们的生活！听陈家兄弟描述一路上的见闻，也算是开了眼界。
陈家兄弟这几个月总算能见到一个算是自家人的同乡，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雪茄抽了，酒水喝了，小碟的干果和糕点也吃了！
美国农场的粮食不可能全部运回国？我们自己的农场种出的粮食，难道不是我们陈家的了么？我们陈家处置自家粮食美国也管？他们不是说在美国是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
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地主和陈管家听杨三强只开口说了一个可能性，两兄弟都坐不住了，惬意从脸上消失，恐惧和焦虑布满双眼！
杨三强伸手示意两位陈叔稍安勿躁，招呼远处大堂经理送来一壶热水，泡茶！大堂经理约翰时刻关注着山姆先生，他还刻意保证这个角落的私密性，其他客人都坐在稍远处。
陈叔，这里是美国，是有钱人的美国！在美国，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所谓王法的保护！如果普通人相信那种话那就是傻了！普通人真的遇到麻烦，对方律师可以有无数种解释告诉你不受这种法律条文的保护，只要律师愿意，他们可以告你涉嫌违反了无数种莫名其妙的法规！美国的法律和法规条文太多，太多，多到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和大法官都不敢说自己通晓美国范围内所有法规条文的地步！而且，各州，各地，可能随时会诞生新的法规条文！
或许是人在地头，或许是想听杨三强的解释和安慰，陈家兄弟没再言语。
美国对粮食出口有补贴，意味着粮食出口是被严格管控。美国国内的粮食收购和对国外的销售都是在监督之中，出口对象国家和产粮农场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当然，我们可以不要出口补贴，不要出口补贴也有将粮食运出美国的方法！那就意味着粮食出口量会受限制，还会有不可预测的意外，不论风险大小，运粮的进程都会被打断！偷渡走私粮食的利润不大，风险却不会小！以美国繁杂的法律条文和各异的地方法规，如果两位陈叔想以私人名义将农场出产运回国，呵呵，到最后连农场都会被没收，不是可能，是一定！或许临海的陈家资产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因为是美国，因为陈家在临海的资产都在租界内！
杨三强的老师是哈德利教授，哈德利老头是耶鲁大学校长，看似毫无权力！但是他的同学，他的校友，他的学生在美国法律界都不是普通人！
怎么办？两千多万大洋啊！陈家几百年的积蓄。小强子，你之前可没说粮食不能运回国！
陈地主盯着酒杯没说话，陈管家快要哭出声了！
陈叔，别急，别急！有办法，美国农场产出的粮食还是能运回国！就是有点绕，需要操作几步，比如我们农场的粮食先卖给伊万名下的农产品公司，由伊万的公司提交出口申请，或者通过麦迪亨公司以及三元商贸公司提交出口申请，这样不但粮食可以正常运回国内，还能领到补贴。
杨三强当然详细地说过在美国经营农场可能遇到的风险，不过在超级低价购买美国农场的优惠面前，估计这两位陈叔都忽略了那长信里的警示！或许是着急之下忘记了！刚好，当面细说，比信件更容易讲清楚！
伊万名下的公司和麦迪亨公司以及三元公司都是自己人的，可以提前商议好，到时候陈叔只要签几份合作协议就行！
杨三强看着终于抬头的陈礼明，钱是他出，字当然是他签！
粮食经过转手，粮价不就高了吗？还要运回国，运费和装卸又是一笔钱！
陈管家才是陈家的真正办事人，他想的比陈地主要细致。
不，不，陈叔，你们拥有五十几万英亩的农场和牧场！这可是三百多万亩的上好地皮！每年的肥料以及用工就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啊！小强子，这初始开支也不是小数吧！你知道的，我们陈家已经拿不出再多的钱，再拿钱，国内的粮食生意就会受影响了！
先别急，陈叔，听我说完！
杨三强看到陈管家站起身，陈地主手在颤抖，差点洒出酒液！赶紧起身弯腰安慰两个陈叔，让他们先听完自己要说的话语！
哈哈！陈叔，你们忘记了吗？跟伊万签署的购买协议是包括农场所有的一切权利！你们不是刚刚走过，看过农场了吗？那些农场和牧场应该都是在正常经营吧？都是当地最好的农场和牧场吧！农场和牧场这一季的收成也是属于你们的，农场里长出的粮食和无数牛羊卖出去，完全够维持农场正常运营的开销了，不需要再拿钱！嗯，肯定不用再拿钱！
杨三强敢给两位陈叔吃定心丸，自己也有几处面积不小的农场，除了不用掏钱给小伊万，这些优质的农场和牧场跟陈地主买的农场情况相似！
听杨三强说不用再用陈家掏更多的钱出来，陈管家哈哈大笑，陈地主也觉得杯子里的酒色香味俱全。
哈哈，你看我，一着急，忘记了，忘记了！
是啊！礼生哥，小强子的信里是说过的！
陈叔，还有一点，我得提前说一下。你们家买的农场遍布美国，美国各州法规不同且易变。到时候可能会出现粮食运不出当地的情况！出现这种非正常情况时候你们也别着急！粮食运不出，咱要么就卖给当地的粮食加工厂，要么卖给牧场当饲料，方便，也不会亏本！卖掉的粮食可以从别的州和别的农场找补，别忘了伊万名下的农场比陈叔你的要多得多，有粮食缺口找他就可以找补回来。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陈地主拿起酒瓶给面前的几个空杯子都倒上一些酒液！笑容怎么都遮掩不住！
啊！主家，我们买农场的钱还没给伊万先生呢！
陈管家喝了一口酒，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出了让杨三强有些错愕的话！
是啊，是啊！我们到纽约什么事情都没做，嘿嘿，钱也没来得及给伊万先生！
陈地主面对当中间人的杨三强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毕竟协议几个月前就签了，钱还没付清，伊万同意当面结清余款是杨三强从中说和的！
在小伊万和陈礼明双方交易里，一千万美元的农场交易款是最重要，也应该是最简单的过程。因为有杨三强担保，小伊万并不担心拿不到陈礼明的一千万美元！万一陈礼明反悔，农场小伊万可以自己留着，也就是价值一千万美元的抵价物而已！小伊万当时正经历着暴富的过程，在做着以亿美元为单位的生意！虽然这并不符合小伊万一贯的做生意习惯，小伊万还是爽快地同意陈礼明到纽约后结清余款。
美国的私人银行可以为超级重要的大客户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杨三强以为陈地主到达纽约当晚就已经付清尾款。这一路上察看过无数农场，没见陈家兄弟俩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杨三强笑了笑。
不急，不急，反正一会就要跟伊万见面，再给他！
小强子，按你之前说过的，美国这么多的农场如果我们管不过来，可以交给专业的管理公司去经营，这样每年也要花不少钱吧？
陈地主和陈管家对视一眼，陈管家开口问杨三强。
是要花钱的，估计也不少。伊万在美国新组建了一个兄弟集团公司，他的名下新增加了很多新公司，有农牧业管理公司，有农产品经营公司，还有肥料公司和肉产品公司！农场可以交给这些公司经营，农场和牧场的种植，施肥和收粮以及出售你们都不用插手！不过，陈叔，你们不用担心，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购买农场和牧场赠送的一季的收成完全足够支撑一切开销，还会有不少盈余，即使有这些管理花费也是能包含得住的！等过几天农场的粮食收上来，牲口出栏后你们就知道我说的不会有假！
还有，粮食出口回国的事情都是免费的，美国给的粮食出口补贴也完全给你们，不用担心进口回国的粮价会受影响！
嗯，那是，那是！一会赶紧跟伊万先生结清余款！
陈地主乐呵呵的！一路上考察了属于自己的农场，还去其他农场主家里做客不止一次。农场大小不同，区别在于赚钱多或少，还真没发现或者听说哪一个农场或者牧场是亏损状态的！陈地主还刻意打听过自己农场临近的其他农场价格，再相比自己跟伊万的交易价格，得出的结论用老家话说就是赚海了去！
心神大定的陈家兄弟俩没跟杨三强出门，兄弟俩神神秘秘地，非得将杨三强带到酒店顶层在住的房间里，说是有东西要给杨三强看看！
这是属于胡福夫妻的长包间，杨三强很熟悉这个现代之城套房！
这是铜钱，这是瓦当，这是玉壁碎片！嗯，还有金银缠纽的戒指，这是瓷碗，这是瓷盘子！这是什么？有榫有卯的木构件，是椅子还是桌子用的？这是铁背心？不对，这应该是铠甲，还是铁钱编织的铠甲！
陈管家打开一个柳条编织的大手提箱让杨三强自己看，言说里面没有什么新奇物件，更不是金银财宝。
杨三强上前翻弄，一件件地翻看，看起来都是一些很普通不过的旧物，或者用破烂来形容更妥帖。不过，这些破烂物件陈地主和陈管家还挺上心，用棉花和布料裹缠衬垫地很仔细！
青瓦很常见，在陈庄老家，哪怕是再穷的人家，谁家房子上还没几片瓦！但是瓦当就只有陈地主的大宅子里最多，最常见。陈家的那片大宅子几乎都是全瓦满铺的青砖大房子，檐下有瓦当！杨三强最熟悉的就是那座被用作私塾的房子，高屋檐，大窗户，很漂亮，风雨不透，寒暑不侵，那当然也是陈家的产业。听说陈家老宅里还有一座最古老的房子，按照洪武初年先人迁移的时间来算，到现在也有大几百年了，那房子上的砖和瓦不也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
瓷盘子和瓷碗没有磕碰缺口，青花颜色有灰暗有鲜亮，很完美，有一件瓷碗碗底还有四字篆刻！不过这几样东西算是家用物件，存世很多，很普通，并不值钱！
带有榫槽和卯的木构件不说，杨三强还翻出一片比较像牌匾上的木板，不过木板被磨损得厉害，仔细看木板上好像有字迹，能辨别出是熟悉的方块汉字。
编织铠甲的铁钱锈蚀的非常厉害，板结掉渣，编织铁钱的皮绳跟铁锈粘连在一起，也不知道皮绳有没有断裂。杨三强小心翼翼地捧着都担心稍微用力都会碎裂成几瓣！偶有一两枚铁钱还能看得出是洪武和永乐通宝的字样。
箱子里更多的都是一些破铜烂瓦小零碎，太过破碎，很难说出它们原本属于什么物品上的一部分！
陈叔，这些东西哪里弄来的？你们不是没出过酒店吗？难道是你们路过什么城镇，去逛过那里的二手货品店？还是路过哪里的华埠文玩店了？这些东西都不值钱啊！就像这副铠甲虽然是用铁钱编织，也是因为是用的铁钱，这些铁钱都锈蚀得快断了！
杨三强越翻弄越疑惑，一大箱子破烂并不轻，如果他们俩要带回国，是得不偿失啊！
小强子，这些东西不是买来的！我和礼生哥怎么会在万里迢迢的美国买这些破烂！
陈地主拿起一个颜色灰暗的青花瓷盘子，哈了一口气，用布条擦拭几下，动作熟练且仔细，看样子没少盘玩！
这些是我和主家捡来的，跟那一小坛子银钱一样！都是在我们家买来的地里发现的！
在地里捡到的？在美国？在那些农场里？
杨三强追问。
是的，我们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一路上捡到很多。我们发现农场越好的地方这些东西越多，碎瓷片，碎陶罐，砖头，烂木头，铜钱。太多了，都是在农场的地头发现的，我们只挑选了一些好辨别的，好拿的小东西带着。
嗯，你看，这几件品相好的瓷盘子和瓷碗是跟当地农场主要来的，换来的！都是在他们家的饭桌上发现的！
陈地主将手上的瓷盘子递到杨三强手里，指头弹了一下盘沿！
陈地主对这几样盘和碗很上心的样子，可杨三强发现陈地主并不开心。
小强子，原本我和主家想从老家带人来美国种地。这些农场是我们陈家用尽家产置办的产业，都是农村出生长大的，种地我们都擅长，用外国人不放心。可是，现在我和主家都害怕了，我们怕我们的家人和带来美国种地的乡亲在美国会莫名地消失，就像这盔甲的主人，这瓦当的主人那样，了无痕迹，只能在翻地的时候会被犁带出一些残渣！
陈地主沉默不言，陈管家说的话也是他的想法！
杨三强低头看着满满一大箱子的零碎破烂，他知道陈地主在美国买的农场分布图，真的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都有，还都是熟地，肥地！
这一箱子烂木头，碎砖瓦，锈钱，杨三强都熟悉，莫名的熟悉。要说这些东西是从老家哪户人家翻修老宅的工地上捡到的杨三强一点也不奇怪！可这里是美国，陈家兄弟俩说这些东西是在美国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发现的！按照陈管家刚才说的，刚到美国时候没注意过，后来即使在农场里看到这些普通不过的东西也没在意！等到某次在一个小农场遇到农场工人翻地，在地下翻出这些奇怪的物品，陈家兄弟俩才重视起来。越是重视就会发现更多，发现越多，陈家兄弟就越不敢细想。那些小农场管理者介绍农场时候都说有几百年种植历史，陈地主开始就当一个笑话来听，一个建国刚刚超过两百年的国家哪里来的有几百年种植历史的农场。
这箱子里的破烂大多都没清洗过，它们身上粘着的泥土已经干透，杨三强能看得出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陈家的农场遍布美国，这些颜色不同的泥土就是印证！
杨三强终于知道陈家兄弟俩到纽约后一直没出酒店大门的真实原因！不是因为路途劳累，是因为陌生和惊惧！
陈家兄弟害怕了，在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里，哪怕在纽约市中心，哪怕住在最奢华的酒店也恐惧不已！
不能细想，细想则恐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