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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赵瑛大将军,也从管家的口中,听说了独孤鸿得了心病的消息。

她心中虽然感到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但并未过多担忧。

毕竟,在赵瑛这个现代心理学研究者的心目中,独孤鸿出现类似这样的心理反应,属于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在面对突发事件、心理危机或巨大变故的时候,人们都需要一个接受改变的适应过程和缓冲时间。有的人,会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出现生理上的不适。癔症,便是其中较为常见的心理病症。

赵瑛既然深知其中的危险性,之所以还决定和独孤鸿仓促会面、直抒胸臆,也是因为考虑到:赵思贤的时间不多了。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解除两人误会的目的,她只能采取这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出乎她意料的,便是独孤鸿的心理应激机制。事实证明,他的情绪起伏,似乎有点太大了。以她之前的观察来看,独孤鸿是一个心思缜密、冷静自持的人,不应该出现如此剧烈的心理反应,更不应该出现生理病痛。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独孤鸿确实是生病了。

赵瑛后来也分析了一下:独孤鸿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许正是因为他自己过于冷静地压制情绪的性格和大脑的本能应激机制之间相互抵触,才导致了癔症的发作。

若想让独孤鸿从这种应激状态中走出来,最需要的,其实是时间。时间一长,应激状态便会慢慢消解,而以前的那些心理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去除。

赵瑛心中也没有过多的自责。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整件事情进行了分析和总结。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过往的真相告知独孤鸿。现在,这个任务,已经被她圆满地完成了。

至于独孤鸿对于过往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后又会怎么样去消化融合,那都是他自己必须处理和面对的事情。独孤鸿作为当事人,既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就必须要直接地、勇敢地去面对真相。

赵瑛大将军并不担忧自己的任务失败。因为她此次的目的,只是要让独孤鸿不再怨恨赵思贤。很显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赵瑛认为:独孤鸿知道真相之后,可能会因此而懊悔,也可能会因此而愤怒,但他绝不会因此而怨恨。

毕竟,按心理学规律而言,人们通常不会去怨恨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名极有魅力的异性。

赵瑛胸有成竹,便没有再理会此事。因为,她的时间很宝贵。

她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真的很忙碌。婚恋改革已经如箭在弦上,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眼前的大事,便是调查问卷的汇总与统计工作。

赵大将军把三将军召集来的那一大帮账房嬷嬷,安置在了前朝的办公区里。这些人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整理好调查资料,并计算出相关的数据和指标。赵瑛大将军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做好统筹计划与任务分解。她与这些聪明能干的助手们一起,在为紫云城的人们的婚恋自由日夜奋战。

经过三天的努力工作,五十几个账房嬷嬷连轴转,终于把调查问卷的数据统计出来了。其中,有六成的题目,各项指标都合格,就直接收录到爱情测试的量表中;有两成的题目,基本上合格,就被标记为“待定”,准备进入下一轮的调查问卷;有一成的题目区分度不高或者不具有代表性,就直接从下一轮的问卷中去除掉;另外,还有一小撮题目,属于难以理解的,在语音表述方面,有一些晦涩难懂,那就需要换一种表述方法。

各种各样的问题,一股脑地摆在赵瑛面前,让她有点应接不暇。她现在感觉,这种关于爱情的调查和测量,是自己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心理调查研究项目中,最难的。她觉得,自己不仅有点疲于应付,还有一点点的力不从心了。

这一天,她又工作到深夜。赵瑛有点疲惫,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忽然感觉自己需要增加点动力。也许,应该适当地给自己鼓鼓劲。

“小木木啊,我好累啊。制作检测爱情的标准量表,真的太难了。人的感情太复杂了。唉!还是你省事儿啊!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赵瑛在心里唉声叹气地对小木木说道。

“将军,小木木虽然省事,但小木木只有一个,分身乏术啊。做这种事,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您还是赶紧制作那个测试量表吧。”小木木翻了个白眼,摇着头回答道。它对赵瑛将军心里的小算盘一清二楚。估摸着,将军又想让它当测谎仪了。

“唉!小木木。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最近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三天没见到云璋了,我有点想念他。”赵瑛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道。

“将军……”小木木恍然大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它心里暗自腹诽着:“色迷心窍!色令智昏!”

“不如,我们趁着夜黑风高,去看看慕容云璋吧?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赵瑛想了想,笑着问道。

“随便您啦!您开心就好!”小木木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唉!以前那个清心寡欲,为国为民为事业,不眠不休、苦战鏖战的赵将军,已经一去不复返啦。”小木木在自己的心里嘀咕着。

赵瑛不再是前世那个清心寡欲的现代将军,但她迅捷的行动能力倒是一如从前。她说走就走,当即就小跑着,出了房门,来到了庭院当中。她趁着浓重的夜色,飞身而起,直奔慕容世家而去。

片刻后,她就来到了慕容云璋居住的小院里。

星空之下,小院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几间房都亮着灯烛。旁侧的耳房里,传出小安子和冯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赵瑛不想惊动他们,便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正房门口。

正房的大门是虚掩着的,赵瑛轻轻地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她又迅速地反手把门合上了。

她心里有些雀跃,一路憋着坏笑往内室走去。她探头探脑地想看一看慕容云璋在干什么,以便出其不意地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她穿过屏风之后,只往内室里看了一眼,就呆愣在了原地。

只因,此时此刻的慕容云璋,正在洗澡。

确切地说,慕容云璋是坐在低矮的大木盆里,在搓澡。他虽然穿着亵裤,但上半身却光着。在大木盆的旁边,还单另放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蒸腾的水汽以及晃动的烛火,把慕容云璋挺拔健硕的身形衬托出一圈光晕。

此时,他一脸自在,正在用浴巾随意地沾着桶里的热水。

原来,慕容云璋因为身中暗器,已经好几天没有沐浴了。他自己都觉得身上快馊了,这才让小安子和冯青准备了浴桶。虽然还不能泡热水澡,但至少可以擦洗一下上半身,然后再洗一下腿和脚。他需要先用浴巾沾上热水,随后,还需要把浴巾拧得半干,最后,再小心地在身上搓洗。

好巧不巧的,刚刚洗到一半的时候,赵瑛就偷偷摸摸地闯了进来。

赵瑛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浑身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动弹不得。

慕容云璋听见些许动静,猛地一抬头,便看见了屏风旁边呆若木鸡的赵大将军。两人就那样互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慕容云璋不敢动,赵瑛更不敢动。

“小木木,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应该掉头就跑,假装没看见吗?”赵瑛在心里向小木木求救道。

“不行啊!不行。将军,您千万不能跑,那样更丢脸!您应该过去帮忙,顺便夸夸他,就说他身材好!”小木木咧着嘴,笑嘻嘻地说道。

“不行!我做不到。哇!他身材真的太好了。哎呀呀!我是不是不应该盯着他看?”赵瑛又接着问了一句。

她虽然表面上很镇定,但心里却很是慌乱。

“将军,您看都看了,就安心待着吧。”小木木捂着嘴,忍着坏笑,说道。

“哦!那好吧。”赵瑛在脑海里应了一声。

“将军,您怎么来啦?”慕容云璋红着脸问道。他手里拿着浴巾,依然是一动也不敢动。

“啊?哦!云璋!我想你了,所以就不请自来了。”赵瑛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脸很烫。

“啊?”慕容云璋有些哑然失笑,他逐渐放松下来,故意用浴巾遮住胸口,才接着说道:“将军,您能不能先转过去一下。”

说完,他的脸也更红了。

“哦!好的。”赵瑛一边答应着,一边快速地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一阵水响,随后便是衣料摩擦的声响。过了一会儿,赵瑛才听见慕容云璋用低沉地声音说道:“好了,将军。您可以转回来了。”

赵瑛紧抿着嘴唇,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慕容云璋已经穿好了睡衣,连头发都重新收拾整理了一下。

“云璋,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洗澡的。”赵瑛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说道。

“将军大人,您这哪里是在偷看,明明就是在光明正大地看!”慕容云璋微微一笑,揶揄地说道。

说完,他缓缓地走近了两步,把赵瑛轻轻地拥进了怀里。

“云璋!”赵瑛顺势依偎在他胸前,轻声唤道。

“将军,云璋也想您了!”慕容云璋嗓音暗哑地说道。

“云璋。我刚刚发现,你的身材真的太好了!”赵瑛伸出双手,环抱住慕容云璋的腰,笑嘻嘻地说道。

“将军,云璋可算是看出来了。您与云璋定亲,就是觊觎云璋的美色。”慕容云璋忍着笑意,佯装严肃地说道。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赵瑛把头埋在他胸前,偷偷地笑了,轻声问道。

“将军,云璋是从您看我的眼神里,看出来的。”慕容云璋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云璋?”赵瑛瞬间感觉一股电流通过了全身,她有点迷糊地唤了慕容云璋一声。

“将军!”慕容云璋把她搂得更紧了,低声应道。

“云……”赵瑛话都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片刻之后,房中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两度。

“唉!”小木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赶忙关闭了自己的感应器。那感应器就像是它的眼睛一样。只有关闭了感应器,它才能获得片刻的清净。

同一片星空下,有人欢喜有人愁。此时,在紫阳府里的独孤鸿,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他已经昏昏沉沉地在卧榻上躺了三天,在此期间,只服用了一些仆役投喂到嘴边的汤药和流食。这会儿,他竟然是被饿醒的。他原本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气。

“来人啦!”独孤鸿躺在床上,大声地喊了一句。

“先生,您醒啦?您有什么吩咐?”贴身仆役张威赶忙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

“张威,我这是怎么啦?我睡了多久?”独孤鸿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便迟疑地问道。。

“先生,您生病了,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张威谨慎地回答道。

“生病?我生了什么病?”独孤鸿疑惑地问道。

“郎中说,您得的是心病。不过,先生,您别担心,郎中说只要您能恢复神智,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张威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

“心病?”独孤鸿喃喃地反问道。他心中茫然,愣了一下,又问了一句:“郎中还说了什么?”

“再就没有说什么了。先生,您饿不饿?我去给您拿些吃食吧?”张威见独孤鸿神色有异样,赶紧转移了话题。

“好!你去吧。”独孤鸿想了想,平静地回答道。

“是。”张威说完,退了出去。他出门去取吃食的同时,顺便差人去通知了四郎君。四郎君交代过,只要独孤先生一醒来,就要立即禀告。

独孤鸿在榻上又躺了一小会儿,实在难受,就自己硬撑着疲惫的身体,翻身下了床。他虽然觉得浑身无力,但还是坚持着走到了铜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目前的形象。

铜镜中的男子,虚弱而颓丧、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半分大才子过往的意气风发。

独孤鸿心里很清楚,他复仇的意志已经彻底垮塌了。大将军告知的真相击碎了他维系多年的信念。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有心病。这个心病,既不是因为年少时所承受的伤痛,也不是积攒了二十年却错付的仇恨,而是源自大将军所说的那个词语——喜欢。是的,正是这份忽然而至,又突然失去的“喜欢”,击垮了他。

其实,这种喜欢他也有。那是一个被他深藏着的秘密,谁也不知道的,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忘掉的秘密。那便是:他也喜欢赵思贤。

在二十年前,初见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沦陷了。她虽然年幼,但已足够让他惊为天人。然而,独孤家族的仇恨积压在心中,让他痛恨自己的龌龊想法。从此以后,他逼迫自己不要再正眼瞧她。然而,越是如此,他心中的喜欢反而越深刻,而那强行压制喜欢之情的怨念,就越发强烈。

正是那份被深埋起来的喜欢,让他对赵思贤年少时的虐待和嘲弄耿耿于怀;也正是因为他喜欢她,才会因为她贬低羞辱自己的信封而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喜欢她,才会因为听到她亲口承认喜欢自己,然而却又放弃了这份喜欢之后,大病了一场。

“我也喜欢你。”独孤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他透过镜子看到的不,并是自己的脸,而是少年赵思贤的脸,也就是那个惊艳了他少年时光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小女孩。

随后,他又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心情重新跌落到谷底。

独孤鸿低垂着头,呆坐了一阵。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地,脸上又有了一丝笑容。他的眼中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似乎是心中又燃起了一缕希望,而且是从未有过的那种热切的希望。

铜镜中,独孤鸿的表情有点诡异,他惨白着一张脸,似笑非笑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随后,他缓缓地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子,开始梳理那一头因为病中昏睡,而搞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独孤鸿的长相,属于五官立体、眉目深邃的那一类。凝眸之时,黑色的瞳仁也很有夺人心魄的锋芒。他的嘴唇轻薄润泽,血色浅淡时,透露出一种隐隐的清冷凉薄之气。

随着梳头的动作,他那一头凌乱毛糙的头发,逐渐变得平顺光滑。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静静地垂落在腰际。在举手投足之间,发丝起伏晃动之时,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随意挥洒的优雅与天然的魅惑。

就如同赵瑛感慨的那样,独孤鸿确实是有几分姿色傍身的。

随着自己的仪容慢慢地端庄起来,独孤鸿也逐渐恢复了自信的状态。他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身上似乎又有了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