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远，视线中逐渐出现淡薄的雾气，雾气中，隐隐能看到有山脉横亘在视线尽头。
众人下了马，把马匹留在外围，步行进入薄雾中。
刘大等近卫全都抽出刀来，把陆荣和江稚鱼两人围在中间，警惕的留意着四周。
江稚鱼道：“这边没人，不用这么戒备。”
陈二“哦”一声，“原来没人啊，但怎么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呢？”
江稚鱼道：“但有鬼。”
陈二唰一下，又把插进去的刀拔出来，怪叫一声，往刘大身边蹭蹭。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响起呜咽声，似乎是风穿过孔洞发出的声音，又像许多人在低声哭泣。
然后是喊杀声、刀兵入肉声、惨叫声、厉喝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空荡荡的雾气中，仿佛是一片血肉横飞的战场。
偏偏，什么也看不到。
众人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江稚鱼深深叹息，“你们都出去吧，退到雾气之外。这里是当年诛龙阵的阵中，当年的他国术士和大衍大巫，尽数死在这里。他们的仇恨不息，灵魂不死不灭，两百年来，依旧还在战斗。”
“那些先辈大巫，为此已经丢了性命，我不能让他们的灵魂持续煎熬。你们退出去，我来助先辈们一臂之力，结束这无休无止的战斗，让先辈们可以尽快进入轮回。”
陆荣不禁轻问：“难吗？”
江稚鱼顿一下，“那些，不是普通人的鬼魂，是不容易，但有先辈大巫帮着，没有问题！”
陆荣拍拍她的肩，道：“那就好！量力而行，你自己才最重要。”
江稚鱼肯定地点点头，展颜一笑，“我知道，我还有最重要的事没完成，惜命得很。”
陆荣“嗯”了一声，摸一下她的头。
这种事情他帮不上忙，能做到的是尽量不添乱。
伸手让陈二取掉身上背着的江稚鱼的包袱，从中取出江稚鱼的铜铃和头冠。
现在他也能明白几分，江稚鱼要做大事前，都需要这两样东西加持。
把东西递给江稚鱼，然后亲自上手，帮她拆掉头上碍事的发髻，让长发散开。
江稚鱼回头冲他一笑，“殿下懂我。”
陆荣回以一笑，“应该的。”
收好江稚鱼的东西，当先往雾气外走去。
一行人退到雾气外，面向前面，看到江稚鱼的背影，凝重而端正的站着，然后举手向天，一步一踏地往前而去。
雾气猛地浓烈起来，前边再看清任何东西，只听见里面的喊杀声更大了，而在这些喊杀声中，传来“叮铃叮铃”的脆响。
明明铜铃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声音中，却一直未被淹没，它一直稳稳当当的响着，一下一下，没有丝毫被打乱。
俄而，那铃声突然急促起来，响声越来越密集，然后连成一片，那喊杀声也越发密集高亢。
陆荣的拳头攥了起来，脊背绷得紧紧得，像一头狩猎的豹子，盯紧了前面的猎物，蓄势待发。
持续的喊杀声中，突然传来两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两声，然后是更多。那叫声凄厉而尖锐，尾音有气无力，倏忽间就消散了。
随着这一声声的惨叫，铃声随即又慢了起来，稳定的一下一下，充满胸有成竹的淡定。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刻钟上下，浓雾里再也没有惨叫声传来，雾气也随之稀薄不少，影影绰绰能看到江稚鱼的身影了。
再过片刻，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连铃声也彻底停下来。
稀薄的雾气中，江稚鱼已经停止了舞动，双手合抱而起，躬身下拜，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动作，像是在跟什么人告别。
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雾气在飞速消散。
等她终于停下，雾气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围情景在人们眼前豁然开朗，大家才看到，方才雾气集中的地方，地下深深浅浅，斑斑驳驳，都是暗褐的颜色。
这些颜色渗入泥土中，石缝中，与周围地面融为一体。
站在远处看，隐约能看出这些暗褐色，在地上纵横交错，形成一幅巨大的、繁复的图案。
这图案向前后左右伸展至百丈开外，正当中，横亘着一座山脉。
那山脉不高，但绵延开去，看不见首尾。
众人朝前走着，陈二低头看着地上的暗褐色，“这像是血迹。”
“是，”江稚鱼答道：“就是那山村百姓的血。”
陈二猛地跳起来，脚下再也没敢踏上那暗褐色。
陆荣走过去，打量江稚鱼几眼，“还好吗，累不累？”
江稚鱼摇头，把头冠取下。
陆荣指指她披散着的长发，笑问：“要不，我帮你扎头发？”
江稚鱼斜睨他，“你会？”
“可以学。”陆荣认真道。
江稚鱼脸色微红，背过身去，自己拿一根簪子在发上绕了几下，随便把头发简单固定起来。
再往前走，看到前面山上寸草不生，光秃秃的。
一股古朴的、苍凉的感觉袭上心头，江稚鱼似乎听到了沉闷的、悠远的叹息，脑中突然出现了无数不连贯的画面。
腾空的火焰、游荡在半空的金龙、鲜血织成的无数锁链，哀鸣声、风雷声、骨头断裂声……
金龙在风雷与火焰中挣扎，身上布满伤口，一声声痛苦地嘶鸣着。
江稚鱼直直盯着前面，心中涌起莫名的伤恸，这一刻，她沟通天地神明的本能，让她共情了龙神当年的痛苦。
龙鳞残片也越发热烫，似乎要脱离袋子飞出去。
陆荣突然伸指在江稚鱼脸上擦一把，低声问：“怎么了？”
江稚鱼一惊回神，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自己抹一把脸上的泪，鼻音浓重道：“没什么，看到了当年龙神的悲哀和痛苦。”
陆荣无声的在她肩上轻拍了拍。
江稚鱼前行一步，双手举起，大礼拜下。
龙神，我来看你了。
龙神，我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龙神，请保我佑我助我，早日得偿所愿，替你重塑神躯。
胸口挂着的龙鳞残片再次滚烫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低沉、悠长、悲怆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