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看小王还在屋里站着，邪火就冲小王而来，“你算什么东西，到外面待着去！”
小王也不跟老姜生气，转身走了出去。
老姜活动着胳膊，坐到主审位置上。
“姓名、职务、年龄……”老姜端起了审讯的架势。
赵启山也很配合，一一回答了程序式问话。赵启山心里想，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
“你为什么要把陶站长、李主任家地址，给那些汉奸？”
赵启山一笑，这问话够直接的，这个调查组，敢把陶、李的事向上汇报吗？谅他们也不敢，即便是汇报，也会被上面压下来。
“我没有把两位长官家地址，给过任何人。”
老姜继续问：“你把地址，夹在笔记本里，有这回事吧？你否认不了，十来个人证实。”
赵启山：“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你没在小本本中，夹一些字条类的东西吗？长官把地址给我，顺手就夹在随身小本本里面呗。”
老姜感到赵启山上钩了，“赵启山，你是老军统，听说你做事非常谨慎，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你的身上重要的东西，随手一丢呢？”
赵启山：“当时感觉无所谓，现在连你都问起这件事情，应该是我粗心了，特别是里面夹了长官的地址。”
老姜又发出他那招牌式冷笑，“你现在才感觉到吗？”
“是的！好在没有给长官带来不好的影响。”赵启山显得很淡定。
老姜：“别以为我们没找到东西，你就可以逃脱得了，你是有意把小本本留给汉奸看。”
赵启山：“你太武断了，我为什么要留给他们看？”
老姜：“我问你，你随身笔记本，都记着什么内容。”
赵启山：“工作内容。”
老姜：“你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就是清查敌产，认定汉奸吧？”
赵启山：“当然，好处理的，好认定的，都已经处理、认定完了，抗战胜利都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是收尾阶段，留下的问题，往往比较复杂，有些甚至左、右认定都可以。上面要求，尽快结束这些工作。”
老姜感觉可以掀底牌了，“正因为比较复杂，那些汉奸肯定急着知道消息，我们这边将会怎么认定，说直接点，你是为汉奸通风报信。”
赵启山：“我要通风报信，直接找他们就可以了，他们现在还是自由着。”
老姜开始得意了，“不是都自由吧，有一部分是不能离开住所的，另外，经常还有人监视他们，甚至也监视他们的家属，是这样吧？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对他们进行监视，你可是保密局副站长啊！”
赵启山：“的确有对他们进行监视，不过监视得很松。”
老姜笑了，“所以说你很谨慎吗？交待吧，你给汉奸传递信息，从他们，主要从他们家人那里，得了多少好处。如果拒不交待，嘿嘿，我是不是可以用刑，我都等不及了。”
赵启山也笑了，“看来你太着急报复我，不过让你失望了，这帮汉奸和你一样，不识字嘛。说我传递消息，那是扯蛋，需要认识字。”
老姜完全听糊涂了，梅琴抬头看着赵启山，她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老姜疑惑地看着赵启山，“你把话说清楚点，谁不识字，这些汉奸除了中文，很多还会日文、满文、英文，你是什么意思？”
赵启山对小吴说道：“搜查我办公室时，看到一个土色封面小本子吧，就那一个记事本，麻烦把它拿过来。”
梅琴向小吴点头，小吴起身出去。一会儿，手上拿个薄硬纸面、巴掌大的笔记本。
“是这个吗？”
“是的。”
小吴递给老姜，老姜翻开一看，傻眼了，里面全是符号，还有横点圈，撇捺竖弯钩等，他确实不认识。
“小吴，你学过速记，一会再让孙队长派人，问一下那些汉奸中，有几个懂速记的。”
小吴回答：“我刚才已经翻看过了，我学的那套速记，认识也就十分之一。”
老姜发火了，“赵启山，你耍我，你画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自己能不能认识？你给我读一段听一听！”
赵启山微笑，“你不认识，不是你们不认识，发明人之一，就在对面，你求她帮你读一下吧。”
梅琴拿过笔记本，翻了翻，挑一段念了起来：“胖副会长，向宪兵队告密，追捕区站行动队，已落实。”
又向前翻两页，“小矮个子，法务部长堂弟，将什么烈士家属，交给警察。”
“看下面这一段，我翻译一下：他把资产转移了，眼睛出卖了他。这一段什么意思，汉奸请出他女儿……”
梅琴不往下面读了，合上小本子，对老姜和小吴说道：“这是在军统训练基地时，电讯分队我们房间创造的，基本上是三人，以娟子为主发明人，她以高山话，闽南话，速记和电讯符号为基础。我，娟子，嫚妮懂得，哦，还有这个赵启山，娟子的丈夫也学会了。”
小吴说道：“梅科长，你们太了不起，还能创造出一种文字。”
梅琴道：“哪里是文字，就是一种速记符号。”
老姜问道：“那为什么没有推广？”
梅琴：“根本没有推广价值，速度上，不如通用的速记符号，真要使用起来，人员还要培训，最关键是保密性差，破译起来容易。像我们基地梅冬雪老师，她是密码专家，两三天就能破译出来，我们电讯班学员联合起来，一周也可以破译出八成。有时做一做游戏，猜个迷语，倒挺有意思的。”
梅琴又面向赵启山，“赵副站长，好像你们两人，又改了不少，是吧？”
赵启山：“是的，在东北潜伏、战斗，除了必要的接头，传递情报和上班，一般都不出门，怕偶尔就被特务盯上，因为奉天满街的特务。正像你刚才说的，两人在家做游戏，猜字迷，几年来不断改进。”
梅琴：“你这个笔记本我先扣押了，我们走时还给你。”
赵启山瞟梅琴一眼，“你随便。”
梅琴替赵启山打了个掩护，那个出卖烈士家属，原文是出卖抗联烈士家属。而那个汉奸请出他女儿，后面是很像第一眼看到的梅琴，真想过去抱住她。这让梅琴心里像揣个小兔子，乱蹬乱跳。她想马上离开，回去往下看。
赵启山心里知道，梅琴基本思想没变，还是倾向共产党。
刚才提到梅冬雪，梅琴又想起那个日本女人，她偷偷问过小王，那个日本女人到底是谁，和赵启山有啥关系。小王说不清楚，只听赵副站长说，与国军中将田汝真有关。
梅琴也是忍不住想知道，便对老姜和小吴说道：“刚才说的梅冬雪教官，就是田汝真中将的妻子。”梅琴又转向赵启山，“听你们站里人说，有一个日本女人，是当时特高课奉天负责人的妻子，还与田将军有关，你能说一说吗？”
“当然，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个女人叫山口嘉美，中文名叫田嘉美，是田将军在日本陆士时认识的，两人在东北生活在一起，田将军身份败露，负重伤被人藏在山里，田嘉美误以为田将军死亡，在家族安排下，与山田重信，就是特高课这人结婚。”
“听说你早早就认识田嘉美？”
“是的，田嘉美是日本会社反战同盟成员，一直帮助中国人民，在青岛时，就是那次误传我阵亡，她就掩护过我。在东北一直救助抗日烈士遗孤。”
梅琴忍不住问道：“听说她身旁带个孩子，你说是烈士遗孤，有人传说和你有关系。”
赵启山嘲讽梅琴，“如果相信这话，与傻子就无差别了。这个反战同盟办了一个孤儿院，嘉美一直在孤儿院帮忙。现在，虽然院长换成中国人，但档案还在。嗯，你可以见一见这个院长。”
梅琴感觉内心被赵启山看穿，想掩饰，便说道：“见孤儿院的人干什么，没有兴趣。”
“或许是你们必须见！”说完赵启山哈哈地笑了起来。
梅琴感觉赵启山在嘲弄她，但忍住没发火，赶紧转移话题，“我听说田将军最近再婚了，是这个女人吗？”
赵启山愣住了，他没有听到哥哥的消息。
“我没听说，你听谁说的？哦，日本投降后，我在营口见过田嘉美，后来她被反战同盟会人接走了。”
梅琴：“梅教官牺牲时，我刚脱离汪伪政保局，我们俩在田汝真部见过面，我在那住过一个月，那里人我也熟。”
这时，孙福生进来，示意三人出来。
来到外面，孙福生对三人说道：“找到一家企业，名字叫沈阳德升有限公司，给赵启山送了两根金条，都是奉天亨通的。但这家人没划为汉奸，而是给苏联人传递情报。”
梅琴马上为赵启山说话：“那算不上贪污收缴的敌产，只能算拿了普通人的钱物，也可能是经济上往来。”
孙福生懊恼地说道：“这家人坚持说是感谢赵启山，赵启山给他们家出了主意，还说认识娟子。就是不肯说是赵启山逼迫，索要，尤其那女人，说她放下东西，赶忙就走了。”
老姜撇嘴：“怎么没人硬塞金条给我？还是赵启山施加影响，把他家汉奸罪名抹掉了，然后人家才感谢他的。”
梅琴：“摘掉汉奸帽子，不是容易的，赵启山在敌产清查会，只是个兼职的普通成员，根本办不到。”
老姜：“还有李主任和陶站长帮忙，投桃报李呗。”
很明显，谁都知道赵启山，为李主任陶站长敛财出力，只不过没有深究，又没有找到赃物罢了，深究和找赃物也是互相影响的，这不是他们几个人可以左右的了。
小吴说道：“如果按这女人的话，这可不好定罪，李、陶都会说，这家人不构成汉奸的，这家人与赵太太相熟，如果再有点经济往来，更难定罪了。”
孙福生恨恨地说道：“让那女人改口说……”
“我看谁敢！”梅琴愤怒地打断孙福生，“赵启山犯法就是犯法，没犯法就是没犯法，谁敢夹着个人恩怨，从中动手脚，小心我把他送进去。”
孙福生自知失言，也不吱声了。
小吴说道：“今天休息吧，我们忙活了两天，人家赵启山休息了两天，我们熬不过他。”
梅琴说道：“今天休息，明天继续。”说完，手拿赵启山的笔记本，率先往回走去。
老姜对孙福生说道：“今天看好赵启山，每一轮班，都放一名你的人看着，这个姓赵的太聪明，太狡猾，手也太黑了。”
说着又活动活动手臂，那只手，现在还在疼。
孙福生说道：“明天一早，再让这家人过来，好跟赵启山对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他喘息时间。找到他一点漏洞，就要穷追猛打，他平常做事计划非常周密。”
“好的！”
第二天，赵启山被带到审讯室，主审是梅琴。
老姜已经反复问过这家人，也看了材料，感觉要把苏联间谍，重新定为汉奸，难度太大，不是他能操作的了，便退而求其次，想说赵启山操守不高尚，断了赵启山继续升迁的路。反正他也得罪了赵启山，不让赵启山继续升官，达到足以决定他的命运，就达到他的目标了。
梅琴不想伤害赵启山，但也不希望赵启山刀尖舔血，希望赵启山跟她走，离开纷争是非之地。
“赵启山，在敌产清查会任职期间，你接受过被清查者财物吗，包括没有被认定为汉奸的人家。如果过错轻微，坦白退赃，我敢保证，你不会有事的。对，你收得赃款不算多，搜查你时，也没发现有积蓄，念你战功无数，我又和娟子情同姐妹，我可以帮你退赃。”
赵启山一坐下，梅琴洋洋洒洒，得意地说着。
赵启山感觉好笑，梅琴还拿出大小姐的派头，现在可不是自己偷她家车，被她拿现形那时候了。
“梅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真不需要梅组长帮忙，我虽然毫无积蓄，但也不欠外面一分一厘。”
“那好，请沈阳德升老板、老板娘。”
给赵启山拿金条的夫妻，被孙福生带进屋。看到赵启山，那女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梅琴问道：“赵启山，这两人你认识吗？”
赵启山脸上挂笑，“认识啊，太太还曾经在火车上，照顾过娟子。”
梅琴：“当时要给他们工厂定为敌产，你帮出主意了吧。”
赵启山：“没有要定，只是要求他们补充材料。我们不会给反法西斯同志，定为汉奸的，这谁都知道。”
梅琴：“好，我们不说材料，也承认他们是反法西斯同志，但你收人家两根金条，你怎么解释。”
那女人听到，并不认定他们工厂为敌产，胆也壮了起来：“我反复强调，是我愿意给的，娟子和孩子故去，这也是我们的慰问金。”
旁边的孙福生气得直发恨，“你们之前，可没有说这是慰问金！”
赵启山怒喝孙福生道：“你急什么，在这里你是什么身份。”
孙福生自知多言，闭嘴不出声了。
赵启山说道：“哦，这么兴师动众，就为那两根金条啊！这样让小王进来。”
小王就站在门外，被招呼走了进来，赵启山说道：“记得上次你和我去的孤儿院吗？”
小王：“记得！”
赵启山又道：“去把院长，接收捐赠管账的，还有送锦旗的人接来。”
小王重复道：“院长，管账，送旗，这三个人呗？”
“对，快去，这里人都等着呢！”
小王出门，所有人都明白了，赵启山把金条，捐赠到了孤儿院。怪不得，这么搜查赵启山办公室，住所，都没有发现金条。
赵启山又冲孙福生说道：“你把人家夫妻弄来，不请人家坐下，哪有你这待客之道，给我们保密局丢脸抹黑。”
早有行动队员搬来两把椅子，让这对夫妻坐下。
赵启山又面对这夫妻，和颜悦色说道：“你是留下两根金条，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还有说过什么话吗？”
老姜还是有余怒，“用别人的钱，自己沽名钓誉，也不是好人。严格来说，收钱和捐赠，是不同的行为，应该分开而谈。”
梅琴忍不住说道：“老姜，你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你能做到赵启山这样吗？”
赵启山和这对夫妻拉着家常，很快，小王就带两个人回来了。
院长一见赵启山，开口就说：“哎呦，你到底是姓黄，还是姓赵呀，你可有日子没去孤儿院了，好几个孩子都想你了！”
赵启山笑着，“院长，你把有人捐金条的账，在这公布一下吧。”
另一个拿账本的人，指着一条说道：“在这里，两根十六两金根，奉天亨通金店制，捐赠人，奉天德升株式会社。”
男人马上说道：“我们公司已经改名，名字叫：沈阳德升有限公司。”
赵启山又问院长：“怎么送锦旗的人没来？”
院长道：“就是我们两人送的，”然后一指那男人，“哦，就是这先生接过去的，真是大爱啊！我们送了三次，人家才收的锦旗。”
赵启山问道：“老板，你收到锦旗了吧？”
这男人想起来了，是有人送锦旗，门卫说撵都撵不走，后来他去接下，看了一眼，反正是赞美之词，回去就扔到一边，现在还在不在，都不清楚。
“是有这么回事，对，是孤儿院送的，我没挂，我回去找一找。”
“还是挂起来吧！”
赵启山又面对那女人，“太太，刚才我让你想当时情景，你想起来了吗？”
女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你当时说，让我把金条，用在需要的地方，我认为孤儿院最需要，就按你的要求办了。”
这女人真的想不起来，当时她说了什么话。低着头，扭捏地说道：“嗯，好像是我说了。”
赵启山笑着看向梅琴和老姜。老姜不得不承认，他是完败于赵启山。
梅琴捂嘴沉思，赵启山心思太缜密，太狡猾，自己能跟这样人一起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