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继续回忆着。
两天后，梅朵卓玛的大寨子里，都传着一个消息：扎旺土司被我们打伤了！
梅朵卓玛和央金旺姆、土司老爷，包括管家巴桑等人，对谁打伤扎旺土司，谁在这次战斗中立了大功，都避而不谈。从此，玉石也有一个藏人名字，叫多吉次仁，是一个自由人。
既然是自由人，他就可以随时离开，起码玉石是这么想的。
这天，玉石以探望土司老爷为名，来到土司家。即便是自由人，别人来见土司老爷，都弯腰弓背，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等着；而玉石在红军队伍中，一直接受官兵平等的教育，士兵可以直接给师长提意见，自然不拿土司老爷当回事。
土司老爷家，却拿玉石当回事了，土司老爷夫妇，三个姐妹都来迎接玉石。
本来玉石只想见土司，不想见其他人，尤其不想见梅朵卓玛。因为这些日子接触下来，玉石知道梅朵的心思，那就是一定要把他留下。
土司老爷和玉石互相问候以后，土司问起那天战斗经过，这些玉石已经和梅朵卓玛、和央金旺姆都说过，即然土司感兴趣，也不妨再说一遍。
讲完经过，最后玉石说道：“扎旺土司到底怎么受的伤，伤得重与轻，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被那两手榴弹炸的。否则，他可能还会继续追击，但当时的情况，我一直阻击他们到天亮，应该不会有问题。”
央金旺姆抢话说道：“肯定是被炸伤的，他家现在从外省大城市，请医生来开刀。”
玉石说道：“那估计弹片伤的地方，一般的医生，包括藏医都不敢去碰。他身体恢复也需要一些时间，这些日子也不能放松警惕。”
央金旺姆也附和说道：“那是自然，我们用他儿子交换的条件，他基本上都同意了。换回来一百几十口人，还有我们南边整片的牧场。要不是贡嘎土司出面调停，舅舅那个小寨子，也可以叫扎旺让出来。”
玉石这两天听巴桑说过，土司夫人的弟弟是一个头人，也是继承下来的，管理着一个小寨子，后来被扎旺家强抢过去。现在，那个头人带着几户人家，被赶进大山里，由于草场丧失，家族始终无法恢复壮大。土司老爷与扎旺家结仇，最早的原因，就是起源于老爷小舅子家的事情。老爷几次为亲戚出头，双方交锋，老爷不但没有“收复失地”，还吃了不少亏；而“暴发户”扎旺家，却越摩擦越强，地盘越来越大。
拿巴桑的话，扎旺家之所以突然强大起来，是“兄弟两人没分家，团结一心”。玉石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
玉石认为，一定是扎旺家，勾结上官府，或者依附上什么势力，这才突然强大起来。
这时，土司老爷说话了：“多吉次仁管家，我们这个大寨，以后都要仰仗你来保卫了，”老爷说话的过程中，又瞟了一眼三姐妹，继续说道：“我希望大家能同一条心，像一把筷子那样，谁也折不断。”
玉石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梅朵卓玛把她自己的心思，已经跟土司夫妇说了？这太让玉石感觉意外。藏族的文化，藏民族的女孩的性格，与汉民族区别太大了。
玉石转念一想，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两天，梅朵卓玛虽然对自己有所流露，但还是符合汉民族女子，那种含蓄地、虽言而不明确表达的爱意。现在，必须要明言自己的想法，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另外，即便是梅朵卓玛跟父母透露，土司夫妇也不一定同意，不同民族的通婚，有太多的限制因素。
“土司大人，我今天来这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我打算在近期，离开你们官寨。”玉石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感到了震惊。
玉石继续说道：“我这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你们考虑，我是红军，梅朵卓玛姐姐救我那天就知道。现在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们红军围剿的很疯狂。我在寨子里待久了，对你们也不利，早晚会走漏消息的。同时，我也有我的理想，有我们的主义，我们是保护劳苦大众的军队，是革命的部队，我要去追赶红军队伍。”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屋里很安静。
别人可以不说话，但玉石不能不说，“我走的时候，土司老爷如果能赏我一匹马，那我将感激不尽。当然，梅朵卓玛姐姐从草地中，把我捡回来，还救活了我，我一辈子都会牢记。”
梅朵卓玛说道：“你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有三个原因。第一，你身体还没有养好，虽然你感觉复原来，但身体里的邪气，还没有完全消失。第二，你的红军队伍，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忽东忽西，受到政府的围剿，很有可能今天在这里，等你明天来了之后，发现他们在今天晚上就走了，明天在这里等你的是政府军，你是自投罗网。第三，我们寨子需要你，刚才你也说，不能放松警惕，就是知道扎旺家还有力量，他们答应我们的换人条件，除了心疼他家的傻儿子，还有就是扎旺土司受伤。他们的力量受了点损失，但损失不是惨重，被你消灭了四五十人。换回来的人，有我们原来的武装家丁，被掳过去做了奴隶，回来后还愿意拿枪，我们力量是加强了点，可还不足以抗衡扎旺家。我们请求你留下，起码留一段时间，帮我们训练一下部队。”
梅朵卓玛说的，句句在理，丝丝入扣，让玉石一时无话反驳。
央金旺姆也说道：“多吉次仁哥哥的名声，就可以镇住扎旺家丁，他们寨子里，现在流传说，你就是金刚下凡，是死神幽灵 对你怕的要命。我照阿爸的话，告诉寨子里的人，你是我姨送到欧洲读书的哥哥，绝对不允许说你是汉人。巴桑那几个手下，过草地见过你穿红军衣服的人，现在都改口了，说那个红汉人不是你，说那个红汉人死了，当时就天葬了。”说完，央金旺姆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时，土司老爷对夫人示意了一下，夫人拉起小女儿，梅朵卓玛拉起妹妹，离开了房间。
土司老爷见人都走了出去，便对玉石说道：“关于你的身份问题，你不用担心，除了央金旺姆刚才说的，你还是我们家的上门女婿。我了解你们汉人的风俗，男人三妻四妾也好，一妻多妾也罢，是你们可以接受的。你们不能接受的，是像扎旺土司家那样，一妻多夫。还好，我是三个女儿。大女儿的才能，不用我说，跑生意，眼光独特，还知道赢得手下人心，受人拥戴，沉稳坚毅。我的土司位置，肯定要传给她。二女儿也有优点，处理事情果断不犹豫，许多方面，正好弥补她姐姐的不足。三女儿还小，我们也不想让她分开。”
玉石看到三姐妹出去，想到了可能跟婚事有关，没想到土司老爷这么着急，一下子要自己同时娶他三个女儿。这样的情形，玉石万万接受不了。
传位土司于梅朵卓玛，玉石早就听说，那需要在老土司百年之后。如果说留下自己，对付扎旺家，是当下之急还说得过去，现在谈传位，还跟他这个外人谈，就让玉石不能理解了。没想到，土司老爷下面的话，解开了玉石的疑惑。
“我现在重病缠身，不久将西归升天。这个病，只有梅朵卓玛知道，连央金旺姆都不知道。如果我不挨这一枪，可能还能挺两三年，我在山口被打了这一枪，肯定过不了这一关，我现在咬牙强撑着。所有的传位文件，我都做完了，只等时辰一到，报省政府，通告神灵。”
玉石问道：“没有去大城市医院看一下，尤其是那些西洋人开的医院，有一些病，中医，藏医看不好，西洋医学特别适合，就是说对症下药。”
老爷说道：“在梅朵卓玛安排下，我偷偷去看过了，还真是洋人开的医院，这些个洋郎中，要我住在医院里，还要动刀动斧，要把我的胸膛剖开。最关键的，也是我无法接受的，还不能保证给我治好。他们说什么百分比，就是说，一小半人，直接就死掉了，还有一小半人，能活个一两年，也只能在床上活着，很少的人，能够活下来，不能干这，不能干那，像不能骑马，跟躺在床上差不多，对我没有任何意思。”
玉石听到这里，也不好强行离开，暂时选择沉默吧。
玉石的沉默，土司老爷误以玉石同意了结婚，“看看近期，选个什么日子，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出面和你结婚的，肯定是梅朵卓玛，她是姐姐嘛。”
玉石逼到头上了，只能以退为进，“结婚不用着急，我目前可以留下来，帮助训练武装家丁，让他们变成精兵，提高战斗力。还可以再招募着新兵，做好万全之策。我不能离开革命队伍，还要为劳苦大众打天下，帮助受压迫，受欺负的人们。”
土司老爷“嘿嘿”笑了两声，“现在我们寨子，就是被扎旺那混蛋欺负，我们被压迫。你要革命，就在我们寨子里革命呗，不用跑大老远的，去追赶你们的部队。”
听了土司老爷的话，让玉石哭笑不得，“革命”，“推翻压迫阶段”，在这个寨子里，首先要革土司老爷的命。
随后，玉石留了下来，抓紧训练大寨的武装家丁。很快，所有的人，都认为武装家丁技、战术水平提高的很快。
赵启山听着玉石讲，确实很感兴趣，便打断玉石，问道：“这么说，你现在还是三姐妹的名义丈夫？我感到奇怪，你怎么和三姐妹同处？”
玉石笑道：“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和老土司谈话以后，梅朵卓玛就告诉我，说央金旺姆早就有心上人，但一直不敢跟父母说，因为那人身份低下。嗯，就是央金旺姆的保镖，两人接触得多，日久生情吧。在我的鼓励下，两人刚结婚不久，前段时间，我为两人操办的婚礼。”
“哦，是这样，那三妹还留在你的身边吗？”
玉石道：“三妹当时还小，不过现在长大了。哎，山子哥结婚没有，我这个三妹长得好看呢，你若单身，要不给你做媳妇怎样？你既当我哥，又当我妹夫，既喊我兄弟，又叫我姐夫！”说完，玉石哈哈大笑起来。
赵启山也笑道：“我早就结婚了，你嫂子目前在香港，暂时避一避混乱的形势。好吧，你继续讲你的故事，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玉石道：“在老土司去世后，我们才结婚。”
赵启山道：“你岳丈挺遗憾，没有看到她女儿成婚。”
“是的，他去世那天，我带人去打仗，去夺回了扎旺家抢的地盘，刚回来，就听到他去世的消息。”
赵启山笑道：“你开始欺负别人啦！”
玉石道：“主要是为练兵！我们红军教导队，还有军校，不都是让战士在实战中成长吗？所有的训练，都要不断在实战中应用。”
玉石接着述说他的经历。
玉石对和周围土司的摩擦，从来不轻易放过，每一次都把它当成练兵的机会。有时，打一仗，双方界线不变动，而有的时候，打一仗，要蚕食对方一些领地。玉石采取的策略，基本上是“远交近攻”。
玉石选的第一场大战，就是针对扎旺家，选的战场，就是原来梅朵卓玛舅舅的寨子。
当自己羽翼还未丰满时，不能让周围的敌人联合。自己必须师出有名，在道义上，应该让周围的土司，对自己行动，表示可以理解。
首先，由央金旺姆联络了舅舅，由舅舅打响第一枪，高举收复被霸占寨子的旗帜，惹怒了扎旺土司的弟弟，挥师要进山清剿舅舅残部。
当扎旺土司家把粮草备齐，人员刚出发，玉石分兵两路，一路乘虚攻入这个小寨，把守寨的扎旺家丁，围在几所坚固的小楼里。
大部队在进出山的必经之地，设了一个口袋阵，主要战术，还是围点打援。
玉石在山顶上，用托人买回来的望远镜，看到扎旺家丁，连续过去了两匹快马报信。知道扎旺家的主力，必定回援。
也就过去半天时间，扎旺家的马队，有二三百人，从山谷中，尘土飞扬地赶回来了。到了玉石的眼皮底下，马队开始打转，因为前面的路被树枝阻死了。从山坡上，不断有石头滚下来。
后面的马队，又不断挤进了山谷。
玉石手持信号枪，两颗红色信号弹升空。
顿时，四周山峦枪声大作，几百人的马队，挤作一团，有的人中弹，马乱跑；有的马中弹，人摔在地上，最后被马蹄践踏而亡。
这一仗，打死扎旺马队一百多人，俘虏了一百多人，除少数漏网外，基本上消灭了扎旺家主力骑兵，缴获战马一百几十匹，二百多条枪。
回师舅舅的小寨，守塞的扎旺部队，早已无斗志，缴枪投降了。扎旺备下的物资，悉数被玉石缴获。
舅舅回来了，又在他的寨子里，还当他的头人。
这一仗下来，扎旺元气大伤，凭他自己的积累发展，十年缓不过劲来。
就在这一天，两个土司同时去世。
梅朵卓玛的父亲，土司老爷，听到彻底打垮了扎旺家，举寨庆祝。拖着重病的身体，不听别人的劝阻，执意要喝酒欢乐，结果在酒桌上，太高兴太激动，突然倒地，乐死了。
扎旺土司，头部手术还未痊愈，听到自家惨败的消息，一股急火攻心，气死了。
玉石见打垮了扎旺家族，消除了梅朵卓玛姐妹最大的威胁，而老土司已亡，梅朵卓玛忙着土司登位庆祝，便把训练成形，对周围各土司官寨，都具有军事优势的部队，交给央金旺姆指挥，自己骑一匹好马，带两支驳壳枪，告别了梅朵卓玛土司的官寨，向北出发。
玉石已经知道了，中央苏区红军，已经结束了长征，现在正在陕北。
玉石信马由缰，唱着歌，走完了第一天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