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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挂的圆月把整个禁中都染成了银白色,越发显得这宫殿空阔寂寥。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你是国医的徒弟,连京都的痴傻都能治好,却调理不好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女郎,有一身技艺傍身,心气自然就高,不愿意做妾。可是医者终究是不入流,你是世家女,不为自己的前途,也要为子嗣的前程考虑。你也莫要用子嗣艰难这种话来诓骗我,谢宗祛可是说过你的医术在他之上。妾只是民间的说法,入了皇家就是主子,你年纪小不懂这些,这件事我与谢宗祛说去,他必然会明白的。”

漱玉缓缓直起身:“其实有件事我没有说,所以让你们误会了。之前跟着师父研制药方,免不了要试药,这两年也一直都在试药,所以我体内积攒了不少毒,虽然一直在治疗,但是余毒难清。师父去世之前也一直在想办法替我解毒,所以就算我有子嗣,也难有存活,且还是一出生就带毒,这日子哪里有什么盼头。”

长公主始终不信,总觉得她是在说假话,就是肖想正妻之位,不愿意做妾,果然这些女郎就是贪得无厌,她沉下脸,心中不悦,也不愿好言好语相劝:“酆儿皇嗣,莫说只是一个女人,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方设法替他摘下来。酆儿喜欢你,我不愿意惹他不快,你就等着接旨吧。”

就当是个物件,抬入府中给酆儿把玩,长公主高高在上地看着漱玉,之前的善意荡然无存。

漱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之前一直以为因为自己是药女,所以被萧霆当作物件,如今才明白,其实在权贵的眼中,他们这些人都是物件,任人把玩的物件,与那些玉如意、鼻烟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它们更卑贱,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却不得不压制住怒火:“宫中可有活物?”

长公主双眼一眯:“你要做甚?”

“寻几只活物来,您就明白了。”

长公主朝萧霆望去,萧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冷眼旁观,看她如笼中兽一样拼死挣扎,可是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她的那些挣扎都显得无知且可笑,就当是寻个乐子。

不一会言福就让小黄门抱了两只猫过来,禁中的猫骄傲凶残,漱玉只是上前要去抱它就挨了一爪子,鲜红的血液映衬着她白色的肌肤,她伸出流血的手背看了一眼言福。

言福只当她被抓了有些不悦,就在猫的头上敲了两下,那猫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伸出舌头在漱玉的伤口上舔了舔,权当是道歉了。

长公主和萧霆不明所以,只静静地看着。

那只猫慵懒地舔了舔爪子,然后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七窍流血,懒腰还未伸完就倒地毙命。

长公主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身子往前一移,挡在了萧霆前面。

萧霆的脸色难看极了。

漱玉拿帕子按住自己的伤口,恭敬地说:“还有一只猫,要再试一次吗?”

长公主脸色大变,这样的人如果留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危险,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女郎靠近酆儿的:“你速速出宫,这件事我会亲自跟酆儿解释的。”

漱玉如释重负,行了叩拜大礼:“多谢长公主!”

几乎像是送瘟神一般,漱玉被送到了宫门外。月光温柔,京都的夜晚依旧繁华热闹,她吹着暖风走回了西市。远远地就能闻到西市飘来的食物的香气,孩子们拿着花灯在街市上穿梭,沿路的摊贩铺面铺陈开来,让人眼花缭乱。

“秦艽,你回来了?”长青刚去食铺买了吃食回来,就见漱玉立在医馆的门口,他又惊又喜,拉着她往里走:“今日苏瑾过来,说你进宫去给鹤拓王瞧病去了,指定要在宫里多呆些日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漱玉被长青拉着进了医馆,迎面就看见谢氏牵着大丫从后院掀帘子走了过来,将近一年未见,谢氏消瘦了些许,眼底一片青黑,竟然连印堂也泛着黑气。

“娘,你怎么了?”漱玉十分担心,顾不上寒暄,上前就给她把脉,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脉象太过混乱,忽快忽慢:“出了什么事吗?”

长青在一旁解释道:“阿婶自从听到南诏起兵就没有睡好,有几个晚上还梦魇了,去厨房拿着刀要杀人,还是大丫警觉,把我叫醒了。”

谢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每日都昏昏沉沉,心也是惊慌不定,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梦魇了,只觉得每日都困倦得很,梦中也似乎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你爹爹一直没有写信回来,也不知道他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心中总是惦记着。”

大丫见到了漱玉心中欢喜,见她一回来就为谢氏忧心,便想着给她排忧解难:“我也梦魇过,每次阿婶让我陪着她给观音娘娘烧香之后,我都会梦魇,那梦好可怕。”

漱玉想起谢氏之前和苗浓月闹矛盾,就是因为苗浓月说谢氏请回来的观音是恶面观音,她便拉着谢氏在一旁坐下:“你和苗娘子还来往吗?”

谢氏摇了摇头:“京都最近不太平,我很少出门了,连佛具铺子都很少去。”

“京都怎么不太平了?”漱玉抬头看向长青。

长青把买回来的吃食摆在桌子上,摸了摸大丫的脑袋,温和地说:“你先吃。”

“京都最近出现了好多杀人事件,就是在街市上,那些人就像入魔一般。最可怕的是有好些女娘都把自己的夫君杀了,手段残忍至极。”大晚上说起这些,长青不禁抖了抖:“对了,周柏霖来找了你好几次。”

“他找我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周大人在陛下面前失仪,已经被禁足。”长青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其实是周大人在陛下面前突然发了魇症,本来郑医正已经帮他治好了,不知道怎么又犯了,反正反反复复吧。”

漱玉想了想才仔细地跟谢氏解释:“当初苗娘子说你供奉的是鬼面观音,她是彝族人,对鬼神之事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那观音的佛龛就暂时先放在医馆,今晚我们都回府学巷的宅子歇息,我再给你配些安神的香,看你还能不能睡好。”

谢氏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她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有时候听到患者痛苦的叫声,她都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家围着桌子随意吃了些东西,就熄灯关门了。府学巷的宅子长青抽空就会过来打扫,倒是能住人,隔壁的徐府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徐天归家了,且立了大功,徐家要东山再起了。

漱玉安置好谢氏睡下之后,点了香才退出卧房。和大丫一起洗簌之后就抱着她睡觉,两人分开多时,有说不完的话。

“阿姐,这些日子我跟着长青阿兄会认好多药材了。”

“大丫真聪明。”

“阿姐,长青阿兄还教我认字,我也想学医,像阿姐一样厉害。”

“大丫一定比阿姐更厉害。”

多日奔波的疲惫在回家之后纷沓而至,漱玉和大丫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梦乡,徐家宅子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

深宫之中,有人已经已经早早入眠,有的人却彻夜难眠痛苦落泪。

周衡宇今日当值,带兵巡视禁中,却在兴庆宫外的甬道里发现了一个身影。

“你们去别处巡视,认真一些。”

“是。”

宫墙深深,李洛娘一身素衣在空寂的甬道里犹如鬼魅一般,但这鬼魅却是周衡宇心心念念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后宫已经落匙了。”周衡宇冷着脸,尽量遮掩自己的情绪,她已经是陛下的妃嫔,而他是陛下的御林军,他们之间已经再无任何可能,只是心为何还是那么疼。

李洛娘一脸憔悴,眼角还挂着泪珠,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这深宫,在哪里又有何区别?反正在哪里都是囚笼。”

“我见到徐天了,他已经回来了,说不定你爹爹也会回来的,你振作一些。”周衡宇本来说着劝慰的话,突然脸色大变:“你的脖子怎么了?”

只怪今夜的月光太过明亮,她脖子上的伤被他一览无余,理智瞬间荡然无存,他扶着她的双肩,一脸心疼:“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李洛娘摸了摸肿胀的脖子,她连声音都变得沙哑:“如今我是这宫里炙手可热的宠妃,谁能伤我?”

“那你的伤?”

“人人都当我是宠妃,却不知道,他只是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稍有不满就是杀生之祸。”

“陛下,是陛下伤的你?”周衡宇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却被人如此糟蹋,而他却无能为力,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男人。

李洛娘后退一步:“好了,我回去了,周大人且忙去吧。”

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之中,周衡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而她就像一只擦过自己手心的蝴蝶一般,他只能抬头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