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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车轮滚滚,当周绅被禁军送到家门口时,他明白了萧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门口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布都在渲染着喜事,当他叩开家门时,看到了仆从眼中的震惊与欢喜,他一步一步上前,脚镣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宅院。

“老爷回来了!”仆从们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各个院落。

周柏霖深夜被御林军带走已经惊动了整个周府,他刚回家没一会,刚送走母亲,这又传来父亲回家了,幸好他的衣衫没有换,着急忙慌地去了父亲的院子。

周绅正在沐浴更衣,等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时,就看到周柏霖红着眼看着自己,他每走动一步,脚间的脚镣就发出锒铛锒铛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周柏霖不可置信地看着脚镣,眼神哀伤。

周绅往他身后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曾经妻贤子孝的一家人如今变得七零八落,他上前拍了拍周柏霖的肩膀:“陛下着我官复原职,只是这脚镣暂时摘不掉了。”

周柏霖强忍着泪意:“父亲受苦了,天色还早,您好好歇息。”

周绅却拉他在矮榻上坐下:“在天牢里天天睡觉,我现在可是精神得很,你给我说说你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周柏霖往门口看了看,父亲回来,家里的动静那么大,母亲都没有来,可见她已经完全死心了:“母亲每日都呆在院子里,阿兄很少回家,往常都住在卫所里。阿蔷已经大半年没有回来了。”

周绅算了算日子,应该是他入狱之后,周蔷就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回,还是婆家那边阻拦:“阿蔷过得怎么样?”

提起妹妹,周柏霖的眼神就变得黯淡无光:“我去见了她两次,每次都呆不了一盏茶的功夫,阿蔷就被家中长辈叫走,她只说日子过得去,可是卫逡那个混蛋已经纳了两房妾室了。卫家住得逼仄,那些妾室都住在正房,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屋内烛火闪耀,周绅心中泛酸,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但是明明是他犯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到女儿的身上:“你母亲不管?”

“母亲去了卫家,姨母只道卫逡是酒后乱性,让两个妾室住在正房,也是为了伺候阿蔷,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胡话。”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周绅眼神阴沉:“明日一早你去把阿蔷接回来。”

父亲回来了,虽然还带着脚镣,但官复原职了,周柏霖心中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是。”

周绅看着儿子眼中的笑意,突然按了按自己的眉间。

周柏霖立马站起身:“父亲不适吗?我替您按一按。”

周柏霖是大夫,深谙穴位,他只轻轻的按了几下,周绅的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不少:“我看门口挂着红绸和灯笼,府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周柏霖手上的动作一停:“我与王家女郎,就是国医定亲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过六礼。”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周绅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萧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次放自己出狱也是有所目的的,恐怕是这桩婚事碍了他的眼:“退了吧!”

周柏霖脑袋嗡嗡:“什么?”

“退了吧。”

周柏霖后退两步,看着周绅,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太子殿下同你说过什么?”

周绅摇了摇头,怜惜地看着他:“是陛下不允这桩婚事。”

“为什么?”周柏霖突然怒吼:“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我和王家女郎的婚事碍着他们了吗?”

“子瑜,慎言!”

周柏霖生生地把怒火压了下来:“亲事已经定了,也交换了庚帖,连日子都批了,不退,不退又能如何,难道因为我和王家女郎定亲了,他就要治我的罪吗?”

“不,他不会治你的罪,但是我会重新回到天牢,你的妹妹在婆家步履维艰,而你,会意外亡故。”周绅知道萧霆的狠戾,只要他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忤逆他的结果只有灭亡。

这就是皇权,皇权之下,所有的挣扎都如蜉蝣撼大树一般,显得可笑又可怜。

周柏霖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他以为幸福就要唾手可得,没想到眨眼就咫尺天涯。

......

是日,天降大雨,府学巷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就是大雨也浇灭不了大家的热情。

周柏霖孤身跪在大雨之中,门口堆着谢氏让人抬出来的聘礼,那些丰厚的聘礼就这样淋着大雨。

宅子里面,谢韫插着腰大骂:“周家这是有病吗?明明是他们上门提亲的,又来毁婚,不就是因为周绅出狱官复原职了吗?怎么着,三品大员了不起吗?我阿姊还是国医呢,呸呸呸!”

卢七娘也来了,周家的事情做得不地道,这才定婚几日啊,就退婚,这不是折腾人吗,今日周家派人来退婚,说聘礼就不用退了,就当是补偿王家的,可是谢氏还是让人把那些聘礼扔了出去,多亏了卢七娘带了不少家仆来。

“秦艽,周家要退婚就退婚,我卢氏儿郎众多,你自己挑一个。”卢氏是世家大族,家中子弟教养良好:“我十一弟你见过,长相俊朗,武艺高强,也就比你小两岁,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是啊,是啊,我那几个阿兄你也考虑考虑。”谢韫气得跳脚:“满京都的青年才俊,周家儿郎只排在末尾,有什么了不起的。”

漱玉却在看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块粉色的石头,似玉非玉,倒是十分剔透漂亮:“七娘,这个是什么啊?看起来挺贵重啊。”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家十三弟游学回来了,没想到他之前是被抓去鸡鸣山挖矿去了。”卢七娘接着说:“他说鸡鸣山之前暴雷了,发现了这种石头,他就捡了一块准备送给我。那暴雷死了好多人,他趁乱跑了,一路乞讨回京的,真的是受了好大的罪,十三弟要报官,被家里长辈拦了下来。”

岭南和朝廷的纷争已经解决了,鸡鸣山也过了明路,现在去报官也只是得罪席幕和左懋罢了,白白给卢氏树敌而已。

“这石头挺好看的,不论是做首饰还是摆件都不错。”卢七娘上前瞧了瞧:“只是可怜我那十三弟,这一路亏空了身子,浑身泛黑,不是听声音,我都认不出来了。”

“嗯?浑身泛黑?”

“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在吃药,也不见好,今日我出门时,他还吐血了。”卢七娘满脸愁苦:“他一直说着什么薲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漱玉突然把匣子盖上:“走,去看看你十三弟。”

“现在吗?”

“现在!”

王宅的大门终于开了,周柏霖立刻挺直脊背抬头看去,只见漱玉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立在门口,她身后是朱漆大门,身前是层层雨幕,她立在那里就犹如画中人。

周柏霖心口一疼。

漱玉却率先开口:“庚帖和聘礼都已经退了,子瑜,你就回去吧。”

周柏霖看着她,张了张嘴,雨水迷了他的双眼:“秦艽,对不起!”

漱玉走到他的跟前,扶起他:“就算亲事不成,我们还是朋友,我永远记得你曾经对我的帮扶,好了,回去吧,雨太大,莫要染了疾。”

泪水混合着雨水簌簌落下,周柏霖看着她乘坐的马车在雨中越走越远,胳膊上似乎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雨势太大,到了卢七娘的院子,几人的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雨水,三人都换了一身衣裳,卢七娘这才请漱玉去看卢十三郎。

卢十三郎几乎是爬回卢府的,卢家立刻就请了大夫来,可是吃了这些天的药,身子依旧不见好,今日一早还吐了血。

当初从鸡鸣山回来,漱玉带了不少薲草,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先是看了十三郎的症状,的确和金鸡山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薲草入药,他的吐血之症很快就好了。

漱玉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匣子:“十三郎回来只带了这个吗?”

“是啊,他几乎是一路乞讨回来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之前的东西,就一身烂衣衫和这么一块石头。”说起这个,卢七娘心疼不已:“他失了私印,寻了卢氏的铺子寻求帮助也被当作骗子赶走了,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漱玉看着那块粉色的石头,眉头紧锁:“之前我在金鸡山,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虽然吃了薲草痊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病症的根源,如果他身上只带了这么一块石头,那么这个病症肯定与这种粉色的石头有关,那么这块石头就要妥善处理掉。”

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听说这石头会致病,卢七娘吓得身子一躲:“怎么处理?烧掉还是打碎?”

“打碎之后再烧吧。”

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留着,卢七娘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安排人先把石头碾碎,然后扔到炉子里烧掉。

“待会连炉子也要处理掉。”卢七娘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人把炉子丢到西山去。”

漱玉不置可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院子里凭空一阵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