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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个大案。”

玲珑在家中自言自语——她毕竟才进役吏署不到半年,还算是新人,平时能接触的案子大多都是邻里矛盾,街头摩擦,多数都是各打五十大板了结,真正的大案要案,别说她了,就是她的上司也接触不了几回。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回竟然就被她碰上了,且还是她抓得人,找到的线索。

自从宋辽两地的税收变高,两地逃来的百姓变多,管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逃来的人是真正的百姓,还是周遭落草的贼寇。

毕竟没有贼人会直接了当的说自己从过贼,个个都说自己是农户,而他们落草前确实也是农人,连分辨都分辨不出,地里的活知道的不比老庄稼把式少。

阮地能做的也不过是让以前被抓住的贼人指认,但逃人越多,指认的效果就越不好,何况他们还会彼此掩护。

也因为,最早只要来了阮地做了登记就能拿到凭证。

逃难路上弄丢原地户籍的人太多,检验户籍也不靠谱。

四五年前才变为先领临时凭证,找着了活干,在阮地期间没有劣迹才能拿正式凭证。

只是任何规矩都有漏洞,但凡有钱挣的地方,就不缺钻研的人。

玲珑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拿着笔,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发了两刻的呆后,她才从自己怎么看到小贼,抓住小贼写起。

这些小贼并不是单打独斗,也不是偶然抱团,而是由在阮地的贼首牵线搭桥,通过同乡之间的关系网将老家的穷人骗来,这些人来了以后即便有户籍也会被收走,从此成了黑户,而后被威逼利诱,或主动或被动的参与见不得人的犯罪。

偷抢只是最底层,毕竟役吏常常执勤,被发现和抓住的可能性很高,一旦被发现就得坐牢挖矿,通常分到这些活的人都是不怎么服管听话,知道得又不算多的。

且他们还有家人在贼首手里,被抓住也不敢把贼首供出来。

真正的大头是骗,这些人会去接触刚来阮地的外地人,骗他们能给他们找到活干,或是给他们介绍有钱的寡妇鳏夫,收了钱立刻就跑。

这些能拿出这笔钱的外地人通常在原籍有头有脸,养出了好面子的习惯,即便发现自己被骗也不敢传扬出去,尤其后者——找有钱的寡妇鳏夫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除了骗,还有就是地下的嫖娼。

阮地如今没什么男女大防,未婚男女站在一处也不会引人瞩目,这反倒给他们提供了便利,由鸨母龟公将女子引荐过去,两人来往看着也正常,夜里住在一处,旁人就算发现了也不好说什么。

当然了,这事再隐蔽,挣钱也是不够的,如果男人有体面工作,那鸨母龟公就会威胁对方不断给钱,否则那么多人都看见男人与女子有往来,到时候捅出去,就算男人不去坐牢,工作也别想要了。

仙人跳也是传统手艺。

女子还未和男人成事,就有“丈夫”跳出来,要男人给封口费。

玲珑越写,心底越不是滋味,这才多少年啊,这些人又卷土重来了。

早前阮姐手段强硬的时候,这些人可不敢冒头。

也可能是当年阮地挣不到什么钱,老百姓虽然能吃饱肚子,但手头能用的钱也有限,大家族都被打压得恨不得缩着脖子做人,高门大户别说拿钱消遣,连出门都不大敢。

玲珑倒不同情被仙人跳的男人,她同情那些被同乡骗来,以为自己奔赴得是光明前程,却做了花娘的女人们——或许她们的爹娘姊妹还被贼首控制着,自己做花娘不算,还得在父母姊妹的眼皮底下做,但凡心气差一点的,恐怕都要自裁了。

“玲珑!出来吃些东西吧,这都一天了,好不容易歇一歇,怎的把自己锁屋里?”妇人站在门口敲门,“哪怕不吃东西,喝口水也是好的。”

玲珑这才抬起头,她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放下笔后站起来:“娘,就来。”

玲珑家在阮地算是十分富裕的,一家子都有活干,且玲珑与几个兄弟都没有成婚,没从家中搬出去,钱凑在一处,做什么都绰绰有余。

两年前他们家都搬到了这儿,两层楼的水泥小院,虽说是被存款用光了,但住进来的日子确实好过——墙壁砌得厚,冬暖夏凉,虽说没装玻璃窗,但木窗内装了纱窗,蚊虫进不来,天天开着窗,室内也不算暗。

附近的人家也都是小户人家,关系简单,邻里间没什么矛盾。

一家子上了桌,玲珑捧起碗来心不在焉的刨饭,署里的事不好同父母说,许多话她都只能憋着,憋得久了,便也修出了些闭口禅的本事。

“话是越来越少了。”男人吃了一筷子菜,忍不住说,“当初就该让你也去当兵,当兵有什么不好?你看你哥,自从进了军营,人懂事了许多,做事也麻利,那背挺得多直?”

玲珑不当回事:“我不爱当兵,就爱当役吏,有案破案,没案子就当歇了。”

男人:“我看你也没歇,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我都怕你把自己关出个好歹来,人也不爱说话了,性子越来越左。”

“也没挣个什么钱。”男人叹道,“你以前嘴皮子多利落?就是去做买卖,也能混出个人样来。”

玲珑:“行啦!您老就见不得我当役吏,我就爱干这个!谁说我也不听!”

男人一拍桌子,转头冲妻子告状:“你看看她!说她两句回两句!”

妇人翻了个白眼:“你们爷俩吵嘴,关我什么事?姑娘好不容易歇口气,你也少说两句,我看当役吏也没什么不好,当年我叫你别教她功夫,逞凶斗狠不是好事,你不听,如今她自找了前程,你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你教出来的?臭脾气都和你一个样。”

男人一时气短:“……那当年,和如今一样吗?我们出去走镖,不教她点本事,被欺负了咋办?那时候哪有役吏管这种事?”

“哎!爹!你这话说得对。”玲珑喝下半碗汤,擦完嘴说,“那时候没役吏管,如今不就有了吗?你瞅瞅,你姑娘我如今也能给旁人主持公道了。”

男人长叹一口气:“……哎!你……哎!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