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大切诺基在公路上疾驰，引擎爆鸣，回荡在空旷的平原地区。
朱芸疲倦至极，也被驾驶室的人刺激起了精神。
她抓着扶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驾驶室，沈妤踩油门的那只脚一直就没松开过。
疯子。
朱芸心里评价。
前方出现一丛灌木，横挡在路中间，朝着两边扩散开来，如一线天，隔断了她们的路。
“绕路。”
朱芸出声，像是沙子在她喉咙里磨过，声音沙哑难听。
沈妤并没有停，甚至没有放开油门。
疾风拍打车窗。
朱芸甚至看见前窗玻璃在轻微抖动。
“你疯了！停下来！！！”
朱芸吼，小腹一阵阵抽痛，她脸色难看，往后去看那具焦炭，突然想着，死了也好。
但奇迹一般，灌木丛有了鲜活的生命，它们像是害怕什么，慌乱地朝两侧散开。
露出一条阳光大道。
沈妤似乎并不惊讶，面色平静，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天半的路程被她压缩了一半，回到基地时天边一线，恰遇日出，如同新生的希望，两人在路中央停了许久。
饥肠辘辘狼狈不堪。
都失去了某样东西，乍一想来，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了。
朱芸靠着车门，清晨露水重，末日气温变化无常，温度低，但她没什么感觉，浑身都在疼，这具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沈妤坐在发动机盖上，那长相并不乖巧，眼尾上挑，某种时不时流露出的冰冷的光，无机质的质感在晨光下熠熠。
但她垂下眼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盒烟来，她低头，拢着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也不抽，夹在指尖。
迎着风，烟很快就烧了一截。
“希望你说到做到。”
朱芸开口。
等她回神时沈妤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背影。
半晌，她才听到风中被吹散的声音：“嗯。”
在路闯死前，把沈妤塑造成了所谓的救世主。
救世主离开的这段时间，第一基地所有人翘首以盼，无论结果如何，沈妤一定得回来。
所以她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那一刻，所有人开始欢呼，迎接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
沈妤看着眼前一张张热络的面孔，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翻滚，很久才平静下来。
似乎听到有人在问路先生去哪了。
问这个问题的人被另一位有眼色的男人捂住了嘴。
都知道这次离开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那是赚了一条命。
“不要在沈小姐面前提这件事！”
那人低低警告，抬头就对上了沈妤的眼睛。
那双眼睛毫无温度，在众人眼里这是失去心爱之人后存了死志，没了活人该有的生气。
一位断了条胳膊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二话没说给沈妤擦脸。
一边擦一边说：“小沈啊，人活着要向前看。”
“我知道你们爱对方，小路一定是想你好好活下去的。”
女人的力道有点大，沈妤的脸皮都被擦红了。
“这样才好看。”
中年女人打量着沈妤，然后开始哭，先是眼眶通红，最后嚎啕大哭，她伸出那一只手抱住沈妤。
“怎么就只有你回来！我的孩子啊！”
后来沈妤才知道，女人的儿子是异能者，他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基地，却再也没回来。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沈妤杵在中间，感受着如潮水般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抓着。
揪得疼。
沈妤垂着眼，绕开女人，一步步朝着远处走去。
她睡了很久，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000.”
沈妤按了按眉心，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忘了关窗户了，风吹开了半边帘子，扬动她的白色睡裙裙摆。
硕大的月亮悬在窗户口，沈妤盯着那月盘看了很久，似乎能看清楚坑洼的表面。
「宿主，我在。」
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比日前时候要清亮，是很可爱的少年音。
不知道为什么，沈妤脑子里出现一条红胖鲤鱼的影子。
她狠狠咬了下指关节，面容阴翳，撩起眼皮盯着半开的窗户：“你已经脱离了主系统，对吧。”
「当然。」
「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追求自由，就算是主系统也不能。」
沈妤披了件大衣，银灰色，质感极好。
但不是她的。
是路闯的，拖到了脚踝，袖子也长了很大一截。
沈妤挽了几圈，往实验室走。
“怎么？系统更新之后你连性格都变了？”
000嘿嘿一笑：「那可不，人类的七情六欲是人工智能的最高追求。」
沈妤推开实验室的门，将大衣脱下来，去拿实验室的白大褂。
伸手时看见贴在挂衣架上的字条。
“按时吃饭，饿了打内线电话，八个0.”
沈妤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冷着一张脸站到了实验台前，她发了会呆，转身走到门口的固话前。
按下八个0。
接电话的声音很熟悉，还没睡醒，被吵醒来，也不生气，问：“是小路吗？小沈饿了……”
她说着说着停下来：“小沈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是断了条胳膊的那位。
沈妤说：“随便弄点就好。”
她两天没吃饭，已经饿过头，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半个小时后，实验室的门被敲响。
妇人提着个保温盒还端了盆水，她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沈妤，堆起笑：“来，吃完饭洗个脸，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组建第一基地的前期，沈妤在实验室待久了，路闯也会端盆水过来让她洗脸，不过那时候不用她自己动手。
男人会把毛巾拧干，帮她擦脸，最后低着头亲她，直到温热的洗脸水冷透才松开。
路闯很糙，就着剩下的冷水擦下脸就完了。
沈妤把双手浸进热水，她问000：“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个世界？”
000：「暂时不清楚。」
沈妤简单解决了饭菜，回到实验室。
她待了三四天才出来，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神色，脸色比之前要更加苍白。
妇人给她来送饭的时候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但她收拾完碗筷往回走的时候，身后重物落地，她吓得一惊，回头看见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沈妤常常穿着白大褂，妇人没注意到，但这一摔，她的手搭在脸侧，袖口往上滑了许多。
妇人这才看见那条手臂上的烂肉。
核辐射摧毁人体组织，器官衰竭，细胞染色体断裂，沈妤这具身体，大限将至。
谁都不知道她这三天遭受怎样的痛苦。
因为她的神色太过平静，正常吃饭，正常实验，但他们不知道这人刚进实验室就会跑到卫生间把饭菜吐出来。
她的处理方式也只是擦干净嘴边的秽物，漱完口，继续实验。
变异之后的植物繁殖能力变态，要为人类创造净土，光是免疫剂做不到。
除此之外，土质和濒亡的肉食也是难题。
路闯既然希望她走这条路，那她不建议尝试一下。
但同样的，她也会把隐藏在背后的秘密挖出来。
对对错错是是非非，也得她全弄明白了再来判断。
那之后，该死的人她去杀，不该死的人她也会想办法让他活。
难不成真以为她会老实去做别人手中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