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很快打响，悠长的振动都没有把趴在课桌上休息的黎罗吵醒。
一旁的代宁修见状，贴到了黎罗耳边：“梦到我了吗？”
柔软的嘴唇轻碰到黎罗纤薄的耳朵，温暖的气息酥酥痒痒。
黎罗骤然直立，头僵硬地转过来，看到代宁修深灰瞳仁中的红点恶作剧般地游窜在眼球中，诡异邃美。
她捂住自己赤红的耳朵，控制表情一言不发地转了回去。
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对于死神使者来说值得在意的一号恐怖人物。黎罗多少也能察觉出他的非人之处，可她更多的不是畏惧，而是生气，更多的还是好奇。
代宁修也不想瞒了，见他悠然自得的姿态，面对死神使者看来也只是攻克一道题目般简单：“你可以问我，直接问我是谁，但别从别人嘴里了解我的身份。”
少年眨巴着他温润的小鹿眼，那年轻幼滑的面庞自初中就没变过。
可惜当时听完莘纶故事的信息量已经占据黎罗的大脑，“代宁修是谁”这个问题，总在第二顺位。
“你不在乎吗？”代宁修又凑近了些，低语着问，还带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撒娇。
这样引人注意的方式，黎罗不禁咽一口唾沫，身体又渐渐远离对方：“在乎的在乎的。”她瞎猜一个，“…你不会是个吃小孩保持青春的千年老妖怪吧？”
有了死神使者、有了堕天使、有了天堂地狱的存在，而一身秘密的少年，此时说出什么都不稀奇了，顶多是给人涨个知识。
“昂，你再猜？”他坏笑着的样子，是想黎罗放下警惕再和他打闹一番。
而黎罗已经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生命的思考，她眯起眼，平静地思索：代宁修的所作所为，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她认为代宁修是天降的神仙，贴心主动的关照，从无敌手的成绩，千年一见的美貌，过于简单的圈子。
黎罗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也早有其他目标，所以每天感恩戴德和他当最好的朋友。
黎罗如此坚信她和代宁修的友情是稳固且纯粹的，还是因为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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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放学上网去吗，我发现一个新上的游戏，牛爆了！”同班一个酷酷的男生邀请着比他还酷的代宁修。
代宁修转身把手搭在黎罗的肩膀上：“不，放学我要和她一起顺路回家呢。”
“哦——呜呜！”班上发出拉长的起哄声。
黎罗则一手抱住闺蜜杨隐礼的腰：“你家也和我们顺路来着。”
班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有黎罗的地方，总会同框出现两个人，代宁修和杨隐礼，一个学霸，一个财阀。
且并不是黎罗作为他们的跟班，而是那两个备受瞩目的王子公主要黏着她。
于是他们在这个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岁数产生了在班上最为人嚼舌根的三角关系。
杨隐礼的塔罗随身携带，起手占卜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黎罗多少也好奇着自己未来的恋爱对象，她便期待地搓搓手，等待礼礼告知她的命运。
“你未来，会遇到一个什么都有的男人，但是你在他一无所有时才能得到他，他也会真心感激你的陪伴，可是当他重回巅峰时，他会头也不回。你也一个人默默离开，隐居一般躲藏了起来。”
杨隐礼偷看了几眼黎罗的神情，她正睁着大眼睛幻想着画面，还未开口回应，一边的代宁修转过身来，伸手捂住了黎罗眼前的牌面。
他的眼神含着不屑，且勾着唇角问黎罗：“这种平庸无趣的感情就是从垃圾堆里刨来的，你肯定有更好选择。”
不过黎罗已经沉浸在对未来境况的忧心之中，半天也没对上代宁修的视线，而是拉住杨隐礼的手：
“那到时候，你愿意收购那家伙的一切吗，让他贷款，让他亏损，让他一天打三份工，让他在街角痛哭打滚…”
“好的，姐妹，我们约好了。”杨隐礼默契地捧住黎罗的双手，两人像刚桃园结义三生三世般默契地重重点头。
代宁修便沉默地回身写起了他的卷子。
不过同桌的心思，女孩们哪会不知道呢。
黎罗和杨隐礼曾单独聚在一起悄声讨论过：“代宁修是不是喜欢你啊？”
她们俩一惊，互相指着对方：“不是喜欢你吗？”两人同时脸红。
可是代宁修总是在她们两一起出现的时候才会靠近闲聊，或一起学习，并没有单独悄悄和谁相处，光明正大，也毫不越界。
事实上，有段时间，代宁修与杨隐礼走得更近。
“我们快要升学了，我舍不得你们…”黎罗自知以自己的学习成绩，根本没办法和朋友们进入同一所高中，怕是第一轮摸底考试都过不去。
代宁修和杨隐礼一起坐在课桌上，少年清秀俊俏，少女唯美凌冽，他们俨然是一对。
黎罗则坐在靠窗座位上抱着窗帘，双眼湿润，两手各握着他们俩各一只手，颇有深意的把他们的手交叠一放，像个嫁女儿送儿子的长辈。
这时稍瞥一眼代宁修，他的目光也都停留在杨隐礼身上。
太配了！
黎罗锤着心口，看来以后只有莘纶哥哥陪伴我了。
“嗯，我们只能分开了，虽然会分隔两地，我们还能在寒暑假聚在一起的。”杨隐礼抽开手，嫌弃代宁修接触她似的，转身就坐在黎罗旁边。
“你们要去的学校是在哪呀？”黎罗看着面前两人。
杨隐礼却挑起眉：“我们？只有我啊。”
黎罗这时看向代宁修，他似乎也有些意外。
“我家人要搬去南边的郊城，我也会在家上家教课，只要我经济独立，就会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了。”杨隐礼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难道代宁修要入赘？
黎罗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放在他们俩身上来回转移。
“我抽过塔罗牌了。”杨隐礼一直对自己的占卜结果深信不疑：
“塔罗牌说，你，和代宁修，会一直在一起上学放学同桌同…这是一段，看不到句点的…友谊。”杨隐礼藏了些黎罗完全猜不到的字眼。
代宁修和黎罗对视一眼，不免让女孩尴尬一笑。
而代宁修转头就拉着杨隐礼到一旁私聊去了。
那时候黎罗百分百确信、毫无疑问、深信不疑地认为，他俩是一对，或者，代宁修很喜欢她，他会跟着她离开。
哪知，暑假过后，莘纶送黎罗去了海纳德私立高中。进班级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对她微笑的代宁修，他原本会凝视杨隐礼的那种眼神，却放在了她身上。
黎罗有些惶恐，甚至觉得自己是俩好友感情里的劈山斧，为此好段时间都愁容带憾、心有愧疚。
她既相信着代宁修，也喜欢着杨隐礼，可如果要在两个好友中必须只选一人，她会发疯的！
黎罗了解到礼礼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高洁贵气，家庭不吝培养和支持，这让她几乎拥有了一切。
可当她离开了专送她来学校的名牌私家车，进入了让她自理人际人情的学校中，她便屡屡感到孤独和恶心。
要说巴结她的同学和背后的父母，那可以从走廊这头的年级一班排到绕个圈后的楼上走廊尾的十三班。
不少人为了她投其所好，可是是否真心喜欢一件事物，杨隐礼心如明镜，她拒绝了所有心不真诚的人。
这时她的模式就是恶女大小姐——“不要奉承，不要谎言，不要演戏，不要来恶心我。”
她更愿意和她痴迷已久的塔罗牌进行对话——提问，抽牌，回答。洗牌与解牌间，她就达成了一轮和牌的聊天交流，虽然在旁人看来她都在自言自语，可她乐此不疲。
甚至她坚信，只有塔罗牌的预测是真实可信的，并且它是站在更高的维度，说着比寻常酒肉朋友更有深度和远见的话。如果和牌讨论一个人，只有它能做到剖人内心，观瞻人品。
因此，在塔罗牌指出代宁修和莘纶的问题时，杨隐礼立即竖起百剑般锐利的防御气场，并决定要把被塔罗牌认可了的黎罗也拉进她的气场内保护她。
杨隐礼曾在刚开学那段日子多次约见过黎罗，上来就摆了一排又一排精致昂贵的塔罗牌，指着那些神秘的图案，对黎罗强调了百次：
“远离代宁修，远离莘纶，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的能量糟糕透顶。”
黎罗呆滞地摇头：“我不懂。”
“代宁修和你的缘分太久远了，纠缠又混乱！”杨隐礼试图解释更多，希望黎罗能听进去。
黎罗从未发觉过代宁修有丝毫不好，更别说莘纶了，脑海里只要闪过那头红发，那就是照亮她灵魂的太阳。
“礼礼，我看得出来，我确定代宁修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他看你的眼神吗，你甩了他，他一定很伤心的…
你去和他好好聊聊吧，你别信这些牌啊，真正的相处才重要啊。”
黎罗紧紧拉着杨隐礼的手，而她却随手在牌组里抽出一张牌：“你看，他喜欢的不是我。”
“礼礼，我知道这是你的爱好，但是别太沉迷啊。”黎罗心里也不好受，“你别因为牌说的什么，就说莘纶不好啊…”
“我也是在担心你啊…”杨隐礼轻轻抱住黎罗：
“你知道莘纶的身世吗，你知道皮囊下真实的代宁修是什么样的吗？
人，都会说谎的，可牌不会，解读此牌的我不会，面对你的我，绝不会。”
黎罗看着杨隐礼无比认真的眼神，她也迷糊了。
“我从来都没有和代宁修在一起过，我至少，该找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在一起。”杨隐礼笃定且决绝地说：
“我和他已经绝交了。你要尽早发现他们不对劲的地方，尽早离开他们。”
“那，你一定怀疑了全世界，也包括我。
如果要你丢下你手中的牌，只以你自身的判断。你要抢先拒绝所有的，在未知的未来有可能冒犯或伤害你的人吗？”黎罗眼含泪水，失望地望着她。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黎罗不想与她争吵，她一搬走，就再无联系。
而在这件事中的代宁修，全程旁观，只对黎罗发信息安慰道：
“黎罗你再善良也无法制止别人心里的猜忌，她伤害了我们，但至少我得到了你坚定的选择而感到开心。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饭哦。”
黎罗似迟钝、似真傻，没察觉出丝毫异样，若是再翻出这条聊天记录，会品出代宁修其实对此事期盼已久还有些幸灾乐祸。
如今，黎罗幡然醒悟，她选错人了。
意识到黎罗陷入回忆反思，茫然间一副不敢开口多问他的样子，代宁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时候告诉她了，不然她该有多好奇呢？
这只是一个开始，先触及这份秘密的冰山一角。
这个一直与他同桌的女孩，若要对她托出真相，还需要更近的绝对保密的距离。
代宁修把手轻放在黎罗的后颈，两人的距离随着他臂弯的收拢靠近。
黎罗浑身紧绷气血沸腾，看着呢看着呢，当教室里的人是大萝卜吗！
那两瓣红润的唇间露出尖幼的皓齿，吞吐暧昧的气息，这位邪气少年的双眼仿佛要将女孩攫住，永远将她收入眼底。
他开口道：“我…唔？”
黎罗把菠萝包塞进了代宁修的嘴里，将两人鼻尖咫尺之远的间隙抽离拉开，她郑重其事地说：“代宁修，我们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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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楼底的花坛草坪不乏见到偷偷卿卿我我的情侣，黎罗在午休间一路躲闪，闯入了这片草坪，还没来得及拐弯就被身后的代宁修一把拉住。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代宁修一定要把她拉到花坛边坐下。
这番举动也吸引了其他路过同学和在场情侣的目光。
黎罗揉着太阳穴。是啊，这样不正常的男生哪有那么容易甩掉呢！同一张桌子，同一个学校，同一条放学路，救了个大命！
“我以前犯了个错，我把杨隐礼当成是你了，希望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代宁修一语让周围的同学不禁驻足。
黎罗也是好奇那件事：“什么意思…你原本就是喜欢杨隐礼的啊，但是她嘛…”
“是我把她错认成我的前妻了。”
黎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谁？”
“前妻…前期喜欢的一个女孩，我的初恋。”代宁修注意到周遭的目光，和瞬间炸开的窃语。
黎罗皱起眉，谁要听他的恋爱史啊，要和他做朋友倒是舒心，现在发现，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和表现，又奇怪又诡异。
代宁修知道这里不适合聊秘密，起身又要带黎罗去别处。
“我不去，我不想聊这些。”黎罗甩开他的手，快步想回到教室。
代宁修步步紧跟：“给我十秒，十秒我就给你解释清楚。”
“不想听。”黎罗三个字一出，后背突然袭来一股力，将她往侧边走廊一拉。
风呼啸而过，黎罗的后背轰然砸在走廊尽头冰冷的白瓷墙上，面前的代宁修将手臂收拢，护着她的头和腰，避免撞得太疼。
“嘶…”黎罗呼吸急促，刚刚那一秒仿佛是经历了平地蹦极，被某种力量回弹拉扯而去，而代宁修居然能跟上那股闪现般的速度，带她来到了无人经过的走道。
黎罗骤然回忆起那零碎的片段，被深深埋藏的恐惧，她曾被类似的力量拖入过一个被遗忘的房间…
她对视面前的代宁修，双手不住的颤抖，像一只柔弱娇小的宠物兔，昏暗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双眼，她瞬间窒息。
代宁修浅浅贴吻黎罗的嘴唇，不浓烈也不捉弄，珍重地轻轻触碰，似乎是在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接着紧抓住女孩发抖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被死神使者追杀已久的鬼怪没错，但我并不怕他们，只是我曾经和一位魔女结过婚，她每次转世我都要去找她。
循着能量我找到了你，但因为你年纪还小，我不确定你的前世记忆也就不能肯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是之后出现的杨隐礼混淆了我，因为她天生爱好神秘学研究魔法，我才以为我该找的人是她。也感谢她的占卜结果和她讨厌我的决心，我才发现…
原来是转世过后走向完全相反道路的你，是你没错。你前世，是我的妻子。”
“你在瞎说些什么啊！”黎罗试图挣扎，却发现整个后背都被黏在白瓷上动弹不得，她转脸往肩头看去，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片粘稠的雪白蛛丝。
被黎罗连续捶打胸口，代宁修连退两步，直到面前发疯的两只手够不着他。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你被蜘蛛咬了吗，你还会穿红色紧身衣吗，你放开我！”
黎罗就算双手双脚离地四肢挣扎，也没法从蛛丝中逃脱，只能被牢牢贴挂在墙上。
“你的灵魂是我的妻子。我带你去补习的地方，是我家没错，也是我们的婚房。”
听到代宁修的解释却越发让黎罗脸红：“你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妻子什么结婚的字眼！
我不信前世，我还小，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更没离过婚，你再乱说，我踢爆你的帅脸！”
代宁修站得远远的：“只是你忘记了而已，我们，从来没离过婚啊。我们的缘分，比你今生遇见的莘纶，珍重千倍。”
这一下子让黎罗火气窜上心头：“别说他不好，别和他比较，别伤害他…你先放开我，不然我就要哭了，我要哭了！”
代宁修悠哉悠哉蹲下身，托着腮望着黎罗：“你哭你哭，以前你就经常哭着找我撒娇，然后边哭边打我，现在看你这样…我心情很好哎，夫人。”
“你！”黎罗继续张牙舞爪，“给你脸了，你这个大骗子，绝交！绝交！”
代宁修瞪眼一愣，笑颜一掬：“我们从来就没有友情，其实我们可以说，是天地顿悟与海川沉浮的感情。”
他在拽什么诗？一时间黎罗无从反驳吐槽。
“哎猫猫！”“大黑耗子！”“什么呲毛拉嚓的野猫啊！”
“喵呜！”一声磁性低音炮的猫叫让黎罗浑身一激灵。
“罗铭？罗铭跑学校里来了？”
黎罗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她想避开鬼父母悄悄去上学，所以没好好和罗铭告别就出门了，它一定是担心自己不会回家了，居然追到了学校…
“那，那是我的猫…它乱跑出来了，我要是找不到它，它找不到我，它会难过的…”黎罗更加奋力地挣扎。
只听后背的校服、包括里面的衬衣，发出滋滋撕裂拉扯的声音。
“你说你的猫？”代宁修完全信任自己蛛丝的黏性，现在的黎罗怎么可能逃脱得了自己的控制呢。
他以蹲身回头望去，判断那是从刚才的花坛处传来的同学们的呼喊和猫叫。
随即拉扯声响起，黎罗猛然扑倒下来，衣服的碎丝都在空气中弥散纤维，代宁修又一次被她死死按倒。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黎罗拉开了他校服的拉链，扒掉他宽松的外衣，直接往自己的身上套去，盖住了后背一大片撕坏的衣服，盖住那腰上被撕扯下来一块皮。
“哎黎罗…”代宁修看到墙上的蛛丝只剩一片破衣，微妙的血腥味漫过鼻梢。
“你没事吧，你会受伤的…”代宁修抬手一挥，瓷墙上的蛛丝和那撕裂的布一起化作灰黑的颗粒掉落在地摔成了尘埃，不留痕迹，“我这次好好给你解释！”
他想拉住黎罗。
黎罗已经穿好了属于代宁修的校服，回身过来再次朝他推了一把：
“前世今生的我，都是不同的我。也许我前世真的选择了你，那你也只是我的前夫！”
黎罗起身而去，奔向那吵杂的花园。
代宁修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
总是这样——送她到家门口，她也迫不及待地冲回家；给她表白后，她抱着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向校门口。
“追逐千年，也未能博得夫人一笑。”他自嘲一声，望向铺盖在海纳德头顶之上的铅色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