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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场面,翻遍费县县志恐怕也是头一回。

李藿去取“李氏族谱”的空隙,自有孔家下人来收拾女席的凌乱,抬走除了主位所有案几,顺便也将双方隔开。

现在也顾不得分男女席了,孔小宗长忝为主人请华城守夫妇同列主位,萦芯带着嫂嫂顶着众人的视线,大大方方去主客位坐下。

四只羊瞪着她,却不能说什么,因为其他家的长辈都进来,空出李小娘子对席和下首,按照家世高低自己家的坐在了一起。女席的小辈让出蒲团、席子,只能席地板而坐,一些未婚配的小郎君自觉留在厅外廊下,站着等。

若按照家世、身份和此时与李家对立的情况,三个羊郎君应该坐到李家对席位,羊九娘去孔氏女眷处。

可是四个羊氏兄妹犹豫了。

如果按照他们当初的想法发展,这个时候,华城守应该当机立断让庶女与骗子和离!

两个不知来处的骗子兄妹应该被押入县衙大牢,也许连真正身份都不需要查清,直接就以冒世族之名的大罪上报徐州刺史,然后处以极刑!

至于在兖州屯田的李清,已入了武职,怕是被收到消息的将军直接就在大营里处理了!

作为揭发此事的羊家人自有好处!

羊氏根本看不上的李家浮财,在等徐州刺史批复的时间里,金银宅邸自归县里自行处置。有李家参股的几处也是归其他几家自理。

羊氏只看上余甘茶馆了。

只拿这一样,想必让个骗子家蒙蔽了这么久的费县世家们,不会有别的意见。

倒是可惜了骗子兄妹的好皮相,只能给羊三郎和羊五、七郎享受不过一两个月,要是能赎买回家作奴就好了……

可是,眼前情势与他们的设想大不同了!

羊三郎回忆着从李安乡回来的下仆描述的乡民祠堂:里面倒不是九层,而是六层!

羊氏祖祠也是六层!

若严格来讲,村里的分宗祠堂六层也是僭越,但是这个级别如今并不严苛。

何况村里祠堂六层台上满满当当,全是李氏分宗的族人,几百年的战乱后,乡间有祖上做过王侯的没落大族也是常见。

如今,真正能立判僭越的,只有这兄妹家祖屋祠堂的九层台。

羊氏下仆说九层台下面牌位寥寥,中间全空着,只九层台顶有李氏列祖列宗之位!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不是僭越,那就说明李家的确不是陇西李氏,但他家可能是皇族嫡支遗族!

那么,李氏的九层台到底是不是僭越,就不是华城守一个小小县长能断的了!连徐州刺史都不够格!

只有皇族能断皇族有罪!

可,皇族为了维护皇族的正统,绝不会因为皇族后嗣给祖宗搭建九层台尽孝,就判他家有罪的!

这么几百年的战乱,乡间皇室遗族真的不少!在庙堂里给当权皇室做官的亡国皇族更多!

孙氏庙堂里就有当年大赵国皇室遗族作官!其位之尊,只在丞相以下!

这是皇室自己维护自己的地位权势,也是皇族给自己后嗣留的一条活路。

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的皇位不会被下臣、外国、外族推翻呢?

你保住了别人家皇室的血脉和尊严,后面的人为了名声,也会保住你家的血脉和尊严!

像桓楚那样,灭一国就给皇室夷三族的从古自今也没几家!

不然当年刘皇叔没发家时,到处说自己是汉室正统,为啥好多大面儿上都反了汉朝的还得对他有一定的尊重?

如今四分天下的蜀中汉国怎么来的?

一旦坐实这兄妹俩祖上真的是亡国的皇族……

羊三郎好似待审的嫌犯,站在厅里,抻着干涩的喉结,看孔家下仆同时给主位小宗长和华城守上茶后,第三个就给主客位的李萦芯上茶。

真正应该是待审的嫌犯,却仪态端庄,先将茶稳稳的敬给嫂嫂,然后才接了自己的茶。

华静什么也不知道,她接过茶盏后,因为手抖,差点洒了一身。

她身后两个陪嫁也目露惊惧。

倒是萦芯身后的阿甜依旧瞪视着站着的四只羊,阿糖却盯着小娘子的脑后勺发呆。

除了阿糖当年在祖宅时就略有猜测,其实,李氏如今在费县的下人都不知道李家的底细。此时,也只有阿糖知道眼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来参宴之前,小娘子带着她跟小郎君略略谈过,羊家几个可能会在宴席上发难,以及简单的应对办法,但是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拿李氏的立足根本作为爆点。

今日,李氏但有一丝退却,后面都是万劫不复!

厅外廊下,干站着的小辈男客没有厅里的气氛严肃,都在小声传羊氏的闲话。

“啊?”

有个被羊三郎搭讪过的小郎君听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怪叫道:“他还与我……”

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见别人视线微妙,不顾压低声音赶紧解释道:“他只要请我喝茶,我没去啊!我真没去!”

羊三郎又气又恨,牙根一咬,带着三个弟弟妹妹都去李萦芯对席坐下。

今日过去,羊九娘是决不能放回孔家了!

倘李氏真没有僭越,即便不能和离,那就她带回泰山住在别院。倘留她一人在此,孔家是绝对会让她“病故”的!

耳听得萦芯放下茶盏,朗声问跪伏在门口的李安乡村正:“族翁,那四人你还认得出么?”

村正咬牙切齿:“回宗女,化成灰也认得!”

“好!”

转回头,李萦芯跪坐在原处,对着上首的华城守小行一礼:

“李安乡在费,立近三百年。无论最终是何结果,万望孔氏怜惜他们佃孔氏之地百多年,城守父母他们近十年,勿要放过为非作歹之人!

以慰民心,正视听!”

“哼!”

羊七郎揉着依旧隐痛的腹腔,不屑的哼笑,“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求求情吧!”

“我们……我们并无情由需求!”

华静今天是豁出去了,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怼回一句。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李家是不是李家,她都是藿郎的发妻!

看在她的面儿上,只要她死活不肯和离,阿耶必然投鼠忌器,硬撑到君舅收到消息,也许会有办法!

“嫂嫂别怕。”按住她哆嗦的手,萦芯转头安慰她。

华静看着小姑子沉静的眼眸,心里安定许多,轻声问:“李氏……”

周围好奇心爆棚的几个都竖着耳朵想先听个答案。

李萦芯淡漠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过往身份再贵也是浮云,皆已风去。只要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不止不说,还小装了一句。

孔氏小宗长离她最近,闻言额角抽抽,深恨羊氏女娘在年下大宴上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当初为什么会选这个疯妇进家门……

小宗长迁怒的瞪了媳妇一眼。

他媳妇屏气凝神的坐在他下首,垂眸掩盖所有情绪。

倒是她儿媳还站在墙边,指挥下仆上茶,其实就是防着双方再动手。

李氏与羊氏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羊氏千里迢迢来此,揭穿李氏对外宣称的身份,偷看人家祖祠,杀死族人,李氏倘善罢甘休以后也不用再费县混了。

李氏点名骂羊氏缺德断宗,后嗣都是疯子,还跟羊氏郎君、女娘动手,但凡他家族谱不显,一家三口都得掉脑袋。羊氏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善终。

羊五郎有点怕了,他是真以为李氏要么欺世盗名,要么就是只剩三人的小世家,如今看李萦芯的气度……

再看外面郎君们和屋里女娘们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便是他们赢了以后也没法再来费县了。

他们名声臭了。

羊七郎、羊九娘虽然都一脉相承的疯魔却也不傻,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挺。

李宅就在隔壁,孔氏下仆茶刚上完,李藿就回来了。

李藿亲手托着个南红的素面儿箱子,直直走到主位的华城守和孔小宗长中间。

二人对视一眼,还是有连带责任的孔小宗长伸手要去接。

李藿淡淡道:“净手。”

都到这个地步了,孔小宗长没脾气了,只能让下仆端来一盆凉水,仔细洗到双手通红,才打开众人瞩目的箱子。

“啊……”

孔小宗长往里一看,不由叹了一声。

看戏的人都急死了,强按着好奇心坐在原处,只四只羊脸齐齐刷白。

李萦芯和华静等一众李家人都正身跪好,等孔小宗长取出族谱。

孔小宗长吞一口口水,在一众观者的瞪视下,从中取出一个伤痕累累的乌木雕花盒子。

乌木可比南红、鸡翅什么的难得多了!

离得远的只能等前面的人小声实况转播,最近的几人已经站起身来不敢继续坐了,盒子上纹的都是蟠龙!

其实,这个时期,龙并不一定只有帝王能用,形象也没那么长,身体比例跟蜥蜴一样,只头尾更加繁复。

但是,什么阶级能用多少条龙纹,可是有法律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