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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的信使和顾毗一前一后进入费县的这天,萦芯正在试婚服。

此时一对新人的婚服都由女方出,自婚期定下,家里的绣娘织工就把手里的活儿全停了,赶制了半年才做好。

萦芯身穿玄色暗纹广袖曲裾,双手平伸,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任由阿糖仔细的给她捋平腰间紧缚的绛红宽带。

阿甜从漆盒里取出玄色的翘头履,等阿糖起身后给小娘子穿上。

华静左看右看满眼欣慰,连吵闹着要“嘟嘟”(姑姑)抱的阿炈都撵走了,“还有禁步也带上看看。”

萦芯刚吃完午饭,叫腰带一勒,虽然看着纤腰盈盈一握,但是真心觉得喘不过来气,放下平举的双手道:“配饰前几日不都看过了?就别带了。”

“都带上给我看看吧。”华静忍不住上前一步给她把袖子捋直。“正日子的时候,嫂嫂也看不到……”

阿糖便取出禁步等配饰,给小娘子戴上。

萦芯回头看看华静,道:“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去广固吧,等我完婚后再回。”

华静摇摇头:“阿炈太小了,带他走那么远我不放心。”

所有的配饰都带好了,华静扒拉了下萦芯的耳挂,道:“这样真的能行么?”

萦芯大幅度的摇了摇头,“看!不会掉!”

外面阿蜜走了进来,笑道:“郎君催了,小娘子可穿戴好了?”

今日李藿也休沐,他自然也想第一时间看看,妹妹穿嫁衣是什么样子。

“好了好了!”萦芯笑道,大大方方的走去院子里给阿兄看。

时已过午,日已深春。

李藿坐在院子里的闲凳上,看着萦芯穿着吉服迈过门槛,向他走来。

婚服乃是文锦所制,行止间,暗纹为日光所耀,流光溢彩。

咀嚼着心中嫁妹妹的滋味,李藿看了半天就只说了句:“挺好。”

换下婚服,萦芯又跟着嫂嫂一起检查了下给顾禺做的吉服。

这个时代,男人大礼的穿戴要比女人还花哨。他的婚服只有上身是玄色,腰带是绛底玄纹,下裳整个就都是绛色了。好在没有绣花纹。

因为顾毗当时提供的是顾禺离家时的尺寸,所以,腰腹和下摆都预留了可以放长或者收短的余量。

华静一寸一寸仔细检查过后,才让阿糖放回盒子。

萦芯坐在一边,问:“嫁妆、婚服、车架……这些准备完就没什么了吧?”

华静回忆着主母华夫人教给她的流程,又仔细的在单子上看了一遍,“大致就是这些了。”

“那就等顾禺来费县吧。”萦芯把茶碗放回茶几,懒懒的道。

而此时应该往费县来的顾禺,才清理过路上遇到的一群抢行商粮食的流民。

“多谢顾将军搭救!多谢顾将军搭救!”行商哆哆嗦嗦的来到顾禺面前,噗通一声就给跪了。

半个时辰前,他运粮到此,被四五百个流民一哄而上,差点连粮带人都给抢走!

顾禺嘴皮干裂,垂眸看向行商:“你是哪家的?”

自进入并州,水源就少了许多,连日赶路时的见闻也让他心火上燎。

干瘦的行商谄媚的道:“在下乃是冀州堂阳杨氏出身。”

顾禺闻言看了董暾一眼,董暾摇摇头。

他便对着亲兵一抬下巴。

奎木咧嘴一笑,把他和商队幸存的人都拉到远处去了。

“这位小将军要带在下去哪?”行商惊恐的挣扎道。“顾将军!顾将军——饶命啊!饶命——呜!呜——”

行商的挣扎的喊声远去后,戛然而止。

董暾看也未看,只回到牛车上,用毛笔伸进快要干涸的墨盒里沾了沾,然后在行军录上写到:

“四月十七,行至沛县南直道,路遇流民劫粮,逐之。”

至于劫谁的粮,粮食最后哪去了,压根儿没写。

李清作为押送粮草的中军,一见前军突然停了就知有事。

只是将军一直未有令下,他只能等着。

直到奎木亲自押着一车车带血的粮食过来跟他交接。

这已经是这一路上“收到”的第三批粮食了。

“唉……”李清一叹,让几个文佐去点数。

费雍熟练的掏出一个单独的账簿,带头去了。

这账簿只会给顾禺和董暾看。

一锅到底下了三碗米还是五碗米,谁也不会记,反正粮食最后都会被吃到士兵的肚子里。

李清抬头看看烈日,心中有些焦急。

按原计划,他们今日应该到并州大营的。可是他们错估了并州的情形。

大旱两年多,许多水脉都干涸了。大军带的粮秣够,可是水却无法多带。

没有水,人能忍,牛马不能!

他们便只能沿着水脉走,绕路不说,还多次遇到灾民。

李清也是巴西宕渠李氏嫡支出身,他身上也留着先祖悯下的血。

看着一片一片倒伏在河边苟延残喘的灾民那凄惨的形貌,李清的感觉简直就是利刃穿心!

可是他一粒米也不敢给他们!

整个大军的官员,除了亲兵,顾禺只信任他和董暾。临行前,顾禺便派他看守粮秣。

李清从未让顾禺失望过,每天上交的粮簿统计,精确到勺!

他无权也无法动用军耗以外的粮食!

这一路,李清每日想辞官几百次,要不是女儿嫁给顾将军了,他就真的走了!

阿诚年纪大了,也能跟家主坐在车里避免暴晒,只是填了絮叨的毛病,“今日十七,到大营最少还得十天。将军还能赶得及回费县去接小娘子么?

来不及怎么办……”

看着他嘴角因为干涸起的白皮,李清长长一叹。

李清再着急,也没法催。

顾禺再着急,也只能一步一步的往远离费县的方向走。

翁婿二人都已经在打把婚期改到七月初八的主意了。

只是顾老将军还能等么?

顾荣怕是等不了了。自那日摧城的乌云路过广固后,广固的风就湿润了许多。

四月初,顾毗一行前脚离了青州境,青州就开始隔三差五的下毛毛雨。

毛毛雨对春耕来说不顶屁用!但是对顾荣的病来说就是刺骨的钢针!每日几乎全靠猛药止痛才能小睡一会儿。

他的日子跟并州河边的饥民相比,到底谁更苦?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