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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孙放手中有大吴境内最详细、最迅速的消息。

建兴郡监察从事只报了高都县县长一家被杀,却忽视了高都县急递也死了五人的情况。

急递都是退伍老兵担任,虽然在职的这些可能一生也没经历过战事,但也不是普通壮仆那样可以无声无息的弄死。

“东翁,这已不是各地急递第一次栽在那些虫豸手中了。如此看来,以各地急递为探员虽然便宜,但也暴露出难以自保的缺陷。”代簦说完,习惯性的用拇指抿了抿嘴唇上稀薄的八字胡。

这话顾毗不爱听,“嫂嫂当初提议时也说过,要对各地急递进行专业培训。只是察事司设立不足一年,全面铺展的优先级更高,所以才让低级探员良莠不齐而已。”

代簦早发现顾侯听不得人说定侯夫人一字不好,无奈的道:“某只是就事论事。”

顾毗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把话题转移到解决实际问题上:“侯爷,高都县的空,不如让并州军的探兵填补吧。”眼看战火将启,派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去可以更快的建立起信道,反正察事司的存在,该不该知道的也早都知道了。

孙放还未答话,又有并州太行关的急递来报:五天前有形貌疑似的“梁复”的奸细妄图过关,后被守军射伤后遁逃。

看完,孙放把信报递给顾毗,不耐烦的道:“上一个梁复死了,这又出来一个,如此阴魂不散,恐怕他们是有所图谋。不如某亲去并州涤荡一番。”

代簦从迅速看完的顾毗手中接过,看着看着就仔细思索起来。

上次东翁带着丁兆去并州就因刺杀半路而归,之后一段时间想是他们发现了急递的用途,每每生了事端都要先清除左近的急递。

是并州有什么巨大的谜团不能让他们摸清?还是对方故布迷阵就为了引东翁走这一趟?

把心中疑虑说完,代簦继续道:“侯爷还需三思。”

他说着,却拿眼神去看顾毗。

顾毗也历练出来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替孙放去,便开口道:“毗出广固须得有个正经的名头。”

他很想去,这个“梁复”很可能就是谋划父兄多年的黑手!

可他毕竟两重重孝在身,父兄陪葬皇陵他才得以不在坟前结庐而居。如今为了国事就是不总在顾氏主宅“静居解哀思”,也不能没个正经缘由就满大吴乱跑的。

孙放也知道,为了顾氏长远考虑,顾毗除服后若还想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一个孝名是必须得举起来给外人看的。不过孙放觉得顾毗历练的太少,若是和平时期让他去还行,眼下正是战前,以顾毗的能力恐怕无法胜任,于是道:“顾侯毕竟年轻,并州早十几年前某也去过,还是某去罢。广固这里,御雨(代簦的字)协顾侯监理便是。”

意思是让代簦听顾毗的。

顾毗谦逊道:“毗年少历少,只做个名头罢了。万事还需代都尉审度。”

察事司至今还对外蒙着一张透明的纸,所以代簦身为察事司明面儿上得三把手,还只是个都尉,挂靠在羽林卫的编制里。

代簦知道孙放心意已决,便也与顾毗谦言几句。

孙放一个郡侯也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得先进宫去请旨。

孙钊便给他一封巡视五州城防的旨意,直接把他的活动范围扩到最大的同时,还让他帮着看看拿到修城拨款的郡县是否“专款专用”。

捧着圣旨缓缓走出宫门,孙放心想:陛下这对臣子一片信任的心胸,真是比太上皇……唉……

临走前一天,孙放还特意“偶遇”放学的阿石,说要请大吴的“孝义小英雄”到家中耍子。实际他是想在出门之前问问定侯夫人吉凶。

听了被孙放特意放回来的奎木传的话,萦芯真是无奈了。

她又不是预言家,哪里知道这次孙放去并州是吉是凶?

只能摩登两可的道:“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去乐安侯府接阿石回家的奎木把话带完,孙放也无奈了。

好在这次是奉旨出巡,除了三百亲兵,孙钊还给他派了一千羽林卫随行。就这配置,面对大军也有一战之力了。

于是,时隔半年,孙放于九月中再次出了广固西城门。

他们这一行全是骑士,只有八辆托着辎重的骡车,日夜兼程,第二天的晚上就踏着圆月的光辉出了青州境。

在孙放头顶大如玉盘的满月,却数度被徐州的云絮遮挡。

给率先集结完成的南晋扬州军,兵临徐州广陵郡天长、高邮、兴华三城城下,正在营造军寨的士兵们平添几分阻碍。

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徐州大营是五州唯一一处把大营设在城郭的。

自顾禺去后,现年三十六岁的徐州都督张燊就成了五军将军里最年少的一位。他活得比顾禺长,履历却比顾禺更顺遂,只是为家势太高所累,征南将军的中间一直没加上个大字。

夜风习习,吹得端坐在高邮县的南城门楼里一身全铠的张燊腋下生风,也吹得他眼中城外三里远的南晋大营里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的军师张徽再次跟诸多属臣确认了下城防器械,揉着酸痛的脖子走上前来,见张燊那与他大司马兄长六分肖似的脸上都是严肃,提醒了句:“将军还是趁着还未开战,养精蓄锐吧。”

张燊回过神,看向张徽,“都检查好了?”

张徽一点头,“都是某亲自看着的,不会有失。”

张燊不再多问,站起身往城下走去。

看着张燊无意识的握着腰间的环首刀刀柄,张徽明白他的紧张。张燊从来没有打过仗,也不只是太上皇故意还是天命太顺,无论五军在五州怎样轮转,张燊连一次民乱都没遇到过,至多为了带着部下见血剿过三次匪。

站在张燊坐了一下午的位置前,张徽回身看向敌营。南晋大营今天清早才有雏形的营门现下已经建好,营墙向着城中这一面也建完,还有了望台上也插着被夜风吹动的严字大旗。

张徽不由一哂。

昔年不过盗匪的乌程(今浙江吴兴南)严氏,如今也成一国统帅了。

转天一早,张燊再来城头巡防时,攻兴华县的由拳(今嘉兴南)王氏和攻天长县的乌程沈氏的大旗也插在了已经连夜建好的军寨墙头。

要攻高邮的是严白虎的后代,因着有早百十年前严氏兄弟投降孙策被杀的“旧恨”在;攻兴华的由拳王氏也是差不多时期被孙策族诛,倒也说得过去。

可当年孙氏执掌吴地时,待如今要攻天长的沈警出身的乌程沈氏可不差!而这个沈氏正是当年协助司马氏窃取大吴腹地的三大助力之一!

百年过去,吴地出身的家族已经在山东繁衍了四五代,如出身张氏的张燊连吴郡的口音都没听过几回,更别说会说了!

想着曾祖临终前要子孙夺回吴地后,一定要把他的棺椁迁回祖坟,张燊摩挲刀柄的拇指又加了几分力。

自南晋安营扎寨后,三城日夜仔细城防,可南晋不知为何,一直未开始攻城。

张燊知道南地粮多,可也不至于这样浪费吧?

张徽把目光从西面收回,轻声劝道:“将军,稍安勿躁。”

他们收到的军令是坚守城池,消耗南晋的军力。张徽很清楚,这场战争中,两位陛下的目的只有南晋。在达成这个目的之前,须得先让并、兖二州抗住现下目的是大吴的桓楚。

而正在慢慢把兵力朝着并、兖二州边境聚拢的桓楚,兵分三路。一路由灭小赵的宿将刘敬宣带领,兵锋直指并州大营;一路由二皇子桓景、老将冯该带领,陈兵豫州梁郡后一直迟迟未有明确的行军方向:

梁郡这个地方,往北走就是东吴的兖州,往西走是南晋与桓楚一开始谈好的东吴徐州。

张燊把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徐州彭城,就是为了防止腹背受敌。可近两日从无孔不入的行商处得知,桓楚的四皇子桓灿竟然被派到了桓楚豫州与南晋的边境汝南大营里历练?南晋也在往汝南附近的寿春增兵……

张燊和张徽带着一众智囊商议了半天,觉得这是是两国联盟并不牢靠互相提防的表现,大吴应该试试瓦解,便迅速上报给都城。

九月底,徐州急报奔入皇宫不久,孙钊就召丞相虞惟、大司马张弁(biàn)、太中大夫朱泙入宫议事。

虞惟心中急切,尽量压缓步速,与朱泙同时到达未央殿,见其面色严重,知道他以为是终于开战了。便低声给他卖了个人情:“当是另有要事。”

朱泙的面色立刻缓解不少,微微谢过虞惟提点,跟在他身后进了大殿。

孙瑾、孙钊、张弁都已经到了,孙钊还另召了全塘来,尾席还站着个少府下属互市监的监丞齐戎。

看到齐戎,虞惟和朱泙二人心中就有了点明悟。

两人走到大殿正中先给两个陛下见礼,然后所有人做到自己的位置上,孙瑾让自己的大长秋将徐州大营的急奏交给他们轮流看了一遍。

不过是个六百石微末小官的齐戎最后一个拿到,起身从孙瑾的大长秋手中接过急奏时,两人有四五分相像的眉眼对视一瞬后,又默契的分开。

先看完的朱泙,也不管齐戎刚拿到手,便问他道:“齐少监可有确切消息?”

齐戎一目十行扫过后,声音清亮的回道:“却有此事。桓楚与南晋狼狈为奸的盟约便是分拿并、徐二州。”

本职就是官少府中与他国贸易,实际上手里还攥着大吴对其他三国用奸的齐戎说的消息,比徐州来报更可信。

给孙瑾当过近十年的官,虞惟也比较了解他的性情和想法,“太上皇可是想重启遣使去南晋和西蜀之议?”

闻言,孙钊看了坐在朱泙下首的全塘一眼,全塘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虞惟说的是当初全塘为了延长大吴的和平期,与前丞相骆洙滨商议的对外政策。可惜上苍没有赐予他们腾挪的时间,一场蝗灾把战争提前,也把大吴的官制改革推到遥遥无期。

孙瑾直接道:“南晋就算了,去西蜀吧。”

西蜀是四国国土面积最小的,与桓楚划江而治,只有益州北部,正与南晋的广州、交州相接。孙瑾遣使去西蜀,就是为了请西蜀陈兵广州,令南晋腹背受敌、两线作战。

全塘的眼皮垂得更低,从孙瑾的话中,听出了要舍弃并州的意味。

孙钊还是一心扛住桓楚,先消耗南晋,等南晋疲软后取回吴地的想法,也道:“那就依之前议定的,着宗正作主使,令僧庆(石弥的字)做副使,领使团去西蜀吧。”

虞惟嫌弃石弥太年轻,又加了个副使:“昔年御史中丞许仲曾为太上皇使过西蜀,合纵之事关乎国运,也遣他再去一次吧。”

孙瑾心中的人选就是这个许仲,便直接将三人召来,仔细叮嘱一翻。

朱泙官职的本质就是陛下智囊团之首,提了许多西蜀那边可能会提的要求。

商议间发现就连智谋不足的大司马张弁、表面上官职低微的齐戎和刚被叫来的正副使三人都开口参与商议,只首倡出使的全塘全程一言不发。

再一回忆陛下除了最开始把石弥插入使团,之后都只跟着太上皇点头,心中就多了几分核计。

早先朱泙就觉得两个陛下应该会有一争,希望能拖到此战之后吧……

或者……

看向主位的太上皇那红润的脸色,朱泙收回跑偏的念头,继续专注的听着众人各抒己见。

幸好孙瑾父子管饭,众人一直商议到宫匙落锁之前,划出足够低的底线和足够高的条件,让副使石弥信心满满。

在宫门口上,石弥先奉全塘上车,听到全塘的下仆禀告大郎君到了,便朗声问道:“道升来都城了?五娘可同行?”

全塘道:“正是,可巧赶在僧庆出使之前,明晚让他夫妇去你府上拜访吧。”全塘的嫡长子全德娶妻石氏,正是石弥的嫡妹!

“好好好!弥扫榻以待!”石弥送全塘上车后,这才乐呵呵的上了自家牛车。

而正在家中仔细验看阿牧五个“灾民安置作业”的萦芯还不知道,要给她日日留作业的大师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