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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嵇对刘义隆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收受贿赂的,但是若说把这些粮食给穷苦的移民饱腹,应该会有所考量。

刘义隆果然没有立刻开口拒绝,倒是刘义庆替东翁把黑脸唱了:“东翁早知费县情况,此卷中移民都是三、五人一户的散民小户,许多青壮已然编入徐州守军。费县若能妥善收容他们家小,待日后清算,军功卓绝者定然领贵县的恩情。”

难道他裴嵇还能期望这些小门小户里出个平民将军吗?保不齐这两千户里出的新军许多都已经死在守城战里了,只是军中如今没工夫往回发阵亡名单而已!

裴嵇心口发堵,刘义庆的意思是很清楚费县有钱,这些都是广陵郡本地守军的家小,费县接收了可得好好对待。

心下电转,裴嵇还在想如何能求得刘义隆让他选选,多少挑几户好的让他交差。

不给裴嵇开口的机会,刘义庆继续笑呵呵的道:“至于仲山带来的粮食,都是爱民之情,心意东翁和某领了,贵县也不宽裕,仲山还是带回去吧。也免得别县觉得东翁厚此薄彼,以为移民都如货物,可挑可捡。”

“很是。”刘义隆一点头,亲自把裴嵇所有的话都堵死,官大一级能压死人,何况他圣旨已经到手。

裴嵇只能咬牙接了刘义庆亲手端来的漆盘,里面九卷龙鳞册沉甸甸的。

移民都是原来有家有业的平庶,富裕的有车有奴,不富裕的也是大包小裹。

裴嵇走出驿站,在晨光下看着乌泱乌泱的移民,一半儿都是头发花白,听着闹闹哄哄全是喊阿翁、阿娘的稚嫩声音,把鱼鳞册往迎上来问结果的一个费县文佐手里一塞,他们便一人两三卷的分了,去召集要带走的移民了。

驿丞吊着个青黑的大眼袋,亲自领着驿丁帮忙把移民聚齐。王校尉骑着骡子在稍远的地方听着,若有文佐和贼曹丁叫了几遍也没应的,就往更远处去喊。

谁也不傻。

裴嵇的小心思,有接受移民任务的其他县里也有这个想头,只是不如费县离着开阳县近。他们到时,站在牛车车辕上看了费县的罗乱一会儿,心下就都清楚费县白抢在他们前面来了。再有郡里派人来传达旨意,只能歇了挑拣的心思,捏着鼻子认了。

裴嵇来得早也算有点好处,在七八万移民彻底乱套之前,他们就能带着点齐了的小万人往回走。

走到正午,几个移民的乡老颤巍巍的赶上来,说自昨天正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大家伙都饿得走不动了。

裴嵇一问,差点气笑。

合着前东翁给他的这批都是家中没有存粮,每日靠着给沿途郡县府库打欠条、借粮食才能活着走到此处!

再一问欠条的债算谁的,一个个老头都支支吾吾,把突然知道是费县背上巨额粮债的裴嵇气了个两耳嗡嗡。

刘义隆个老贼!他以前肠子也不这样黑啊!

三年前,裴嵇离开刘义隆时,刘义隆还只是个穷县县长,出身、名望和腰间盘都不突出。裴嵇当年没看出他有高升到郡里的前途,如今也没看出来他能变成这样皮厚心黑的主儿!

强咽一口老血,裴嵇看看天色,算算路程,跟几个老帮菜冷声道:“列位乡老不如先安抚安抚他们。此时造饭,可就赶不到城门关前进城了。”

被关在城外露宿算什么呢?他们这一路行来,从自带的粮食吃完就开始受这样的刁难。

眼下不过秋深,晚上有个火堆就能挨过。何况就算关城门之前进了县,县里难道还能专门给他们预备吃食?

一句任他们在县里自己采买吃食就能打发了。

县里只养县奴,他们都是平庶。是一生被重赋压制,抓着细如蛛丝的上升通道的平庶;是拼命不堕成奴,眼下却不如在世家作奴安稳的平庶。

徐州这地界,别看近十多年风调雨顺,可往前数三五百年算是最倒霉的一处。三国鼎立的态势形成之前,徐州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各个枭雄之间几度易手、还被曹操屠过城。

魏汉独大的时候,无数徐州人都以为天下要大定了,可惜……

好容易能在大吴手中安稳了几十年,徐州现如今人口刚见稳步增长。

这样多的平庶,借给费县上下泼天的胆子,也不敢把他们打成奴籍!别说一下子少多少让陛下都肉疼的税赋,就是他们家中的顶梁柱还在军中守城,引起哗变不必陛下动手,统领徐州军的“二张”就能亲手让张理和裴嵇生死两难!

裴嵇一边咬牙切齿的承认自己眼瞎看错刘义隆,一边还得庆幸刘义隆至少有“不收贿赂”的底线。不然他真收了裴嵇带来的小五车粮食,回来这一路他可怎么面对近万双饥饿的眼?

朝着身后几个嗓子已经干哑的文佐一抬下巴,众目睽睽之下裴嵇勉强维持个笑模样,“分、粮。”

满打满算的五车粮食,都不够近万人喝顿稀的。眼看分不到粮食的移民们熟练的派出几个老婆子抱着四五岁的孩子,坐地上就开始嚎哭。

裴嵇额头青筋暴起,听着范围越发扩大的:“饿死人了!走不了了!”的哭喊,只能派那几个倒霉的文佐和贼曹丁安抚他们。他自己把龙鳞册打个包袱往背上一背,坐在唯一一个骑骡子的王校尉身后,先赶回县里去调粮食回来。

张理一见只二人回转,再听原委,倒也没怪裴嵇,“接都接了,也就这一两天,养着吧。”

费县县库里存粮是不太多,可费县节流的商税多啊。张理日日看着库里的钱没法往自家划拉,早馋得不行。想着一出一进,趁机捞一把买粮的差价也是好的,很痛快的让裴嵇派人把县库里的粮食拉走不少。

其实刘义隆也不算做绝,小家小户的移民虽然家资不丰,很难在房价飞涨的费县置产,却也好安置。这一路走来,他们的心理预期已经降到最低,只要有口吃食,有瓦遮头,能活过开战的这几年,县里怎么安排他们都会乖乖听话。

让王校尉自己押送粮食回去喂移民,张理亲笔写了七八封请帖,请认领五百人以上的大户今晚就来县衙,先就着龙鳞册挑拣一番。

虽然刘义隆摆了裴嵇一道,可刘义隆是真的爱民如子。他身负郡丞一职,专司辅佐郡守,虽秩六百石,却能在一郡之中权位排到前五!

有如此高官亲下地方劝离移民、仔细造册,且全程不离不弃,一直护着移民有吃有喝,最后细心按照接手县的实际情况将移民以户为单位分批送走……

刘义隆和刘义庆哥俩自认做到了权力和能力范围的极致。

但是,这世道上,这样实心任事,一心挽大吴于将倾,还能有足够权利施展抱负的人太少了。

被战火燎烤的并、徐、兖三州,徐州先前有一心为国的郑参作州牧,九成郡级主官都是实干派,加上战况良好,也算乱中有序。

并州在孙瑾的预估下已经是块弃地,他直接把并州移民的安置地画到了冀州没受蝗灾的东部。有去年年底三郡乱民被妥善安置的例子在前,哪怕并州移民须得走徐州移民四五倍的路程,三灾后在破产边缘的中小型世家都愿意带着细软,拖家带口的搬去远离战火的冀州暂住。

可兖州移民既没遇到如刘义隆这样的好官,也因不像并州移民因为没有饭辙早就生了离开故土的心。哪怕坊间传闻兖州大营已经连失两城,只要负责自己这片迁民的官吏、衙丁们不动刑责,为了已经种到地里的秋粮,他们能拖就拖。

兖州刺史打听清楚徐州刚开始安置移民,并州移民得绕开正在犯痘疫的乐平郡,自己只要保证治下在并州之前迁移完就不算最晚完成陛下命令的,便没有狠命的催属下,只是不断地派人去兖州都督朱舆处打听战况。

朱舆每次给他的回复都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眼下战况的确还好。

如今四国人口都刚刚开始稳步增长,朱舆等人从其他两处战场的军情上得出,桓楚宁愿花更高昂的军费,比南晋还珍惜兵士的命的结论。

以曹淞为首的智囊们一致认为:只要能在短时间给豫州军造成足够多的战亡,就能逼退他们。

于是这几日豫州军白天拿霹雳车攻城,晚上兖州军以甄弘为首的武将们就凭借着地理优势,率领两三千的骑兵去夜袭豫州军的军营。

被豫州军拿石头砸了四五天的圉县守将,如果发现夜袭的友军造成了足够大的混乱,也会趁机出城去冲杀一番。

霹雳车造价虽然不高但是材料运输艰难。豫州军若不想拿人命去攻城,就得在时间不定、来处不明的夜袭中分出重兵守护。

可并州军的夜袭根本不求大功,只为扩大敌军的战亡数,并且每人身上都有火油,冲到哪洒到哪,临走的时候就烧到哪。

豫州军顾此失彼,已经被烧毁两驾霹雳车,另有三成兵士伤亡,每日造饭的火堆明显减少。

在班房听完前线探兵的战果汇报,朱舆拍着案几笑道:“桓楚成也霹雳车,败也霹雳车。在他们放弃霹雳车之前,都可继续夜袭。”

这次战略部署的大成功让曹淞一雪之前智计被看穿的耻辱,他矜持的摇着麈尾扇,“东翁切不可小看桓楚,今日再夜袭一次就停了吧。也得防着他们破釜沉舟,弃霹雳车不用改其他路数。”

曹淞对席几个还没轮上去夜袭拿军功的大小武将闻言,看首座朱舆点头认可曹淞的意思,都赶紧起身请求今晚出战。

朱舆和曹淞都喜于军心可用,最后为了稳妥,还是定了已经颇有经验的甄弘亲自带兵。

得亏甄弘先安排了小股探兵去探路,豫州军果然早有防范,在军营远处设了绊马索不说,还挖了许多小坑拌马蹄。

反正月色太亮,时候还早,甄弘便又派出几路小队骑兵去寻陷阱的疏漏之处,果然找到一条坦途。

甄弘寡言少语的薄唇一勾,九陷一缺,不过诱敌之策。看看星辰确定那“坦途”的方位,甄弘直接带着骑兵绕到豫州军营身后的粮道。

粮道方向自然也加强了守备,可总不如坦途那边,何况甄弘的战略目标不是烧粮,只是多做杀戮。见豫州军往这边集结的越来越多,甄弘直接带着部下逃之夭夭。

圉县一直被围,守将消息不足,以为今天还是一通大闹,也派了骑兵出城去参与。

结果这次夜袭甄弘进入的太浅、跑得太早,守将站在城头看见甄弘撤退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手里有数的骑兵被包了饺子,拼命喊着鸣金收兵。

可惜豫州军早就等着呢,根本不给圉县骑兵脱离站圈的机会,拼着战损也要把他们全吃掉。

就在圉县守将做好断腕的心理准备的时候,甄弘的骑兵竟然又从豫州军设下的“坦途”冲杀过来,进行了第二次的夜袭!

包括甄弘自己都没预料到自己会进行第二次夜袭,豫州军更是混乱一片,竟然硬生生让甄弘带着三千骑兵冲了个对穿后,扬长而去!

圉县守军也趁机回了城。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耶耶砍了四个!”

甄弘是个话少的,他手下亲兵却许多都是快意恩仇的好汉子,顶着马上的狂风奔逃还要炫耀战功。

“将军!再冲一次吧!哈哈哈!”

“就是就是!将军好计策啊!标下看见个百人将,可惜没砍倒。”

如此大胜都没挂相,甄弘任他们发散心中的血气没搭话,只带着恨极了他们的豫州追军绕往早有准备的通许县跑。

他不知道负责追击的小将是谁,一过通许界碑,就头脑清醒的拨马回转了。

“啧……又不追了!”一个脸上溅了一道血的亲兵回头看见,惋惜的咂咂嘴。

在许县城下空地将部下集齐大略的数了数,三千骑眼下只回来了一千七。其他一千三也不一定是都阵亡了,按照这几次的夜袭经验,应该有许多只是跑岔了路的。

甄弘没进通许县,直接带着部下回陈留,一路上果然有几波小股跑散的骑兵追上。

陈留城里,朱舆和曹淞等下着棋等了一夜。一听信兵来报甄弘携大胜归来,朱舆儒将的范儿都装不下去,把黑子往漆盒里一扔,朗笑着起身去城门口迎接。

晨光一出星辉自动隐蔽。

朱舆和陈留郡守带着一干臣属在陈留崭新的南城门外,看着外罩乌甲内衬青服、浑身血迹斑斑的一队骑兵由远及近,心情激荡。

看见上官们到城外迎接,饶是甄弘也弯了嘴角,快马加鞭不想上官久等。

两千多骑蹄下翻飞的尘土在晨光的照射下,竟然让曹淞生出一种观杳霭(yǎo ǎi)、赏流玉的错觉。

还是被拦在城门外的行人们发出了少见多怪的议论声,把他从功劳迭起的高峰上,引回地面。

眼看要到城下,甄弘举起右拳,示意部队减速。从马蹄踏地渐缓的程度来判断,后面还有许多骑兵没有拉缰。

跑在中部负责军功、军纪的骑督皱眉,想回头看看是哪些个傻货在夸功的时候给将军丢人,顿觉心口一凉。

“将……”骑督甚至没有浪费仅剩的生命力回头,只想大声示警,可奔涌出喉头的鲜血和带着干涩血迹的大手一起把他最后的声音截断在嘴里。

两息后,甄弘外层的亲兵也察觉出不对,以为行进途中后军没收到减速的军令,深吸一口气朝着后面大吼一声:“将军有令——慢——将军!有诈!”

他喊晚了,后军已经形成了冲锋阵型的八百骑正在张弓搭箭,另有五十个能在飞奔的马背上如履平地的跳荡兵,正在疯狂的收割他们的尾翼。

甄弘闻言回头的瞬间,被一箭从左目灌穿头颅,栽倒马下。很快他身周的亲兵也中箭落马。

将军与亲兵,在马蹄下很快不分彼此。

军中惊变的同时,城门处乱象频出。一直被拦在城门外的几十个行人突然暴起,拼着侍卫刀斧加身冲到了朱舆和曹淞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