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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毗本人应该有留在察事司的意愿吗?

光风霁月的武勋世家子弟,若不是有给父兄报仇的念想和仅剩的忠君爱国,为了顾氏阖族在这权力场上可以安生的延续下去,以顾毗本人温润的性子,应该越是临近除服越是不愿意的。

那么,真的要萦芯自己沾手?

大吴这架浑身零部件儿都在“吱吱呀呀”乱响的破船,萦芯可不想把自己绑上去。

可她当初如何因全塘的需要被他按头拜师,在已经从中得到诸多好处的当下就更无法抗拒。那么全塘的摇摆是不是一个契机?

能不能趁机给城外那些可怜人拓宽下活路?

三娘和阿善在城外还好么?今晚能成么?

如果不成要如何运作?

如果成了呢?

我和李顾两家……移民……全塘和孙钊……察事司……战争中的三个国……

如何做到在眼下降低移民死亡率的同时,尽力多方共赢,以保全我和我身后人的将来呢?

……

坐在对席的全德突然发现,满腹筹划时沉默下来的师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失却人性的肃然。

他并不知道,于朝争一项师妹已经算是他阿耶的半个智囊,不过他阿耶没有出言叫醒她,全德也就安静的等着。

只是饮子才停止蒸腾热气,门外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独自一人回来的阿蜜掀开帘子,在门口柔声禀报,“夫人。阿石小郎君和小娘子放学了。”

被夫人那宛若寒星的眸子直刺在身上,阿蜜浑身一麻,下意识行礼避开:“知全录公在此,要来拜见。”

家里来了长辈,作为理论上顶门立户的长子,阿石来拜见是应守之礼。

强行切断思绪,萦芯道:“让他们进来吧。”

再一抬头,夫人的表情已经与平常没什么不同。无暇多想,阿蜜起身出去传话。

阿石兄妹的到来给室内沉默的气氛平添许多童趣。

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给全塘父子见过礼,萦芯见他们发梢、袖口和下摆都是湿的,笑嗔道:“这是回来的路上玩儿雪了吧?”

小娘刁钻的道:“阿娘别恼。是施家九郎君促狭,拿雪球丢阿兄,小娘帮阿兄教训他来着。”

分明是几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郎君、小女娘打雪仗玩儿,叫顾小娘这样一说,倒好似全是施阿菽挑衅的锅,他们俩只是兄妹情深、同仇敌忾了。

想起刚才在路上那场雪地混战,阿石哈哈的笑起来:“后面魏三还要偷袭,我跟阿菽把他们几个都埋了。要是他们家里来人找晦气,后娘你让我去对付!”

看门外奎木和阿石的书童、近侍也是湿了袖子,可见这场雪仗的“参战”人数不少。

萦芯也不恼,对两个孩子说:“晚上叔叔来,一起吃热锅子。”

小娘立刻脆生生的问首座上笑眯眯的全塘:“师翁、师舅晚上也一起吧!小娘给师翁把盏!”

她这样热情留客,完全是为了避免全塘父子走后,她兄妹二人因为玩儿雪的事情被后娘和二叔一起申斥。

“哈哈哈哈……好好好!”全塘笑着答应,把她叫到身边问了问学业。

随着他的考教,顾小娘的狡黠的笑容很快干在脸上。

虽然不是徒儿亲生的,可这机灵劲儿和厌学的惫懒让他仿佛见了徒儿儿时,看了萦芯一眼,全塘不由笑得更开怀。

萦芯其实并不拘着兄妹俩玩闹,等顾小娘频频向她抛出求救的眼神儿,才道:“先去换了湿衣裳吧。阿蜜,叫脱木给他们看看。”

以为逃过一劫的阿石赶紧带着妹妹行礼告退。

阿蜜出去后,很快又回来:“夫人,侯爷来了。”

闻言,萦芯和全德起身去迎。

面色沉重的顾毗大长腿一迈,已经到了厅前。见嫂嫂身后跟着全德,不由一愣,再见主位上乐呵呵的全塘作势要起身,赶紧去了外显的心思快步上前见礼。

他心中有事,今天本就想来找嫂嫂商议,正得相请。可请他来的仆人并未提及全录公父子也在,一时不知是仆人话没传明白,还是全氏父子只是凑巧来的,便看向嫂嫂。

萦芯笑道:“本是好雪,叫叔叔来松散松散。正巧师父来了,晚上一起聚聚吧。”这样的雪夜,全塘父子突然造访当然是有事相商。

明白嫂嫂是想先把全氏父子答兑走后,再秘谈请他来的要事,顾毗便带上世家子行小宴时的温润面具,微笑道:“寒云垂广幕,千山飞寒酥1。如此盛景毗在都城十数年也是仅见,不可辜负。可惜尚未除服,还请师兄代毗多敬录公几杯。”

“去年某常闻谢灵运2一首《上留田行》3,其言‘素雪纷纷鹤委。清风飙飙入袖。’道尽雪后盛景。而今闻得侯爷此句,动中取静,更具堆山填海的气魄!还请赐教全诗!”顾毗这样出口成章的才华一显露,全德的注意力便被牵引,与他谈起了去年流传于四国的一首乐府诗。

“全兄盛赞太过,毗怎敢与谢灵运相媲美!”谦谦君子顾毗摆手道。“此句不过偶发,若全兄觉得可堪入耳,待毗补全后交于兄长品评。”

全塘捧着饮子,听着两人相谈甚欢,好似没发现话题已经彻底被顾毗带去风花雪月,扫了小徒弟一眼。

见她嘴角含笑,好似听着,实际两眼放空,不知是觉得两人的诗情应和无趣,还是在继续适才被打断的思绪。

感受到顾侯不愿意让寡嫂被自己驱使,进入朝堂这片泥淖的意思,全塘暗暗一叹,主动把顾毗故意拉远的话题拽回:“既顾侯言此雪落千山,难道大吴今日全境风色白?”

被他暗问察事司的消息,顾毗也没瞒着,“别处尚不得知,青州该当如此。”

是时,李氏总管司鹿来到廊下与侍候在门外的白茸低语一番,白茸便轻轻来到萦芯耳边低声禀告:“夫人,宴厅已经备好了。”

第二次被打断万千思绪的萦芯深吸一口气,起身请三人移步。

全氏父子老来李宅,倒也不必萦芯引路。全塘当先带着全德往后走,给叔嫂二人一个短暂交流的空间。

“嫂嫂,全录公为何而来?”慢行一步,顾毗果然问了萦芯一句。

“师父想为了陛下在察事司留一目。”

萦芯还没开口问顾毗意向,就听他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毗留下。”

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陷入其中,萦芯软软一笑:“叔叔来时面色沉沉,可是有事?”

两人说话间,就见阿石兄妹已在宴厅门口与全氏父子相遇,顾毗面色悠然,说出口的话却让萦芯一惊:“派去东莱郡查探道观的五个亲兵,这四日都没有消息传回。”

当初顾氏一百多个亲兵,顾禺都留给萦芯,顾毗身边只有顾荣给他的十个佼佼者。这十个亲兵若是到了阵前,就是给顾毗做先锋、当个百人将,能力都是够的。

顾毗既然暗中入了察事司,自然而然就把他们都带进去,做了心腹探子。

依着察事司探子外派时的规定,到了任务目的地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回抵达的消息。去同在青州的东莱郡,哪怕没有马匹代步,这五个亲兵昨日就该有急递送回消息。

顾氏亲兵中的佼佼者说以一当百有点夸张,但是五人一组对抗五十个寻常兵士当是能有一两个可以脱身,何以让抵达的消息滞后将近两天?

他们被什么耽搁了?

这其中有什么变数?

看着顾小娘拉着全塘进入宴厅,阿石快步朝着叔嫂二人迎来,萦芯当机立断,借着长子拔高不少的身影遮挡厅内人的视线,从怀里拿出温热的顾氏令牌递给顾毗:“速派五十骑去接应。人的优先级在消息之上!”

看见后娘突然动用家中兵符,阿石呆立当场。

顾毗接过兵符,还来不及体会兵符上的馨香与体温,借着伸手去握阿石肩膀的空隙,便交给身后的书童:“几日不见,阿石又长高了。让叔叔看看,这几日可曾懈怠习武?”

书童默默接下,趁着几人落座的功夫,凭借雪夜遮掩出了院门,把已经被风雪吹得冰凉的兵符给一直等在门外的亲兵看:“夫人有令,速派五十骑去接应。人的优先级在消息之上。”

亲兵简单一个抱拳,迅速转身往顾氏马场跑去。

看着他的身影隐入簌簌而下的雪帘,书童抬头望了望飞雪来处,心道:城门就要关了吧……

冥冥之中,书童的视线与暗暗向上苍祈求的二郎落在同一片乌云上。

因过于恐惧而加重的寒冷令二郎浑身僵硬,幸而到了五队的火堆处,哼着不知名小调一直像抗死羊一样扛着他的汉子,顺手把他扔到了火堆边。

装死的二郎任凭自己脸朝下摔下来,不发一声。还是跌跌撞撞跟上来的四娘伸手拉了他一把,以免他本就不多的衣袍被小小的篝火点燃。

“一、二……九。”扔下二郎,这碎嘴子汉子点着火堆边的孩子人数,踢了踢毕九留下看着他们的人:“怎么少了六个?人呢?”

那人挪挪皮鼓,给他腾了个地方:“我让他们再去找柴火去了。”

眼下能生火的都是紧俏物资,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抢得过成年移民。握着阿籽肩膀的大安按着他坐到孩子堆里,“他们能找到什么,我去吧。赵子你安生点。”

“知道知道,你快去吧!”叫赵子的碎嘴子伸手烤火,趁着大安转身离开,翻了个大白眼。

等大安走了有一会儿,原本留守的汉子用下巴一指地上一动不动的二郎,问赵子:“这个怎么整?”

“我看也活不了,掐死烤了吧。”赵子立刻笑道。

那汉子也白了他一眼,“怎地你自己不上手?”

赵子敢吃却不敢下手,见同伙也不敢,便又去看坐到阿籽身边的二娘。

“你看,”他拿肩膀拱拱同伙,“细皮嫩肉的。”

这货也不是好饼,隔着火堆看着二娘吞了吞口水。若是好年头,明显是富户出身的女娘,可不是他们这些泥里刨食的可以肖想的。

他在怀里摸了摸,掏出半个饼,朝着二娘招招手:“可怜见的,饿了吧?来,这饼子给你。”

二娘吓麻了,一个劲儿的往阿兄的背后躲,口中喃喃:“不饿……不要……”声音小到她身前的阿籽也听不清。

“你这个……”护着妹妹,阿籽刚开口,就见趴在地上的二郎两眼清明的看着自己,因着前几日在一起时养成的默契,到了嘴边的斥骂就变成了:“你扔过来吧!”

他说着,原本往身后藏妹妹的动作,又改成了往外扯她。

“阿兄!我不!”二娘立刻哭喊了起来。

见状,拿着饼子的汉子和赵子站起身,一左一右想绕过火堆去二娘面前。

冷不防趴在地上的二郎突然暴起,死死咬住了赵子的一条小腿!

在赵子把口含皮肉的二郎踢飞,因剧痛而身形不稳的同时,四娘迅速拔下锋利的发簪,狠狠刺向他的左眼。

混乱发生得太快,走火堆另一边的汉子还不忘把饼子收到怀里再去帮忙,转身间正被奋起的阿籽兄妹一齐扑倒在火堆里。

熊熊燃烧的篝火爆出冲天的火星,照亮了其他九个野狼崽子扑咬上来的身影……

===============有话说写不下,就写在这里的注释========

1寒云垂广幕,千山飞寒酥。这句能不算是我做的哈。前一句出自唐末宋初无名氏的《奉和咏雪应制》“寒云垂广幕,飘霰下天津。”后一句是千山鸟飞绝改的。

2谢灵运(385年-433年),名公义,字灵运,小名客儿,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出生于会稽郡始宁县(今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因祖父在会稽建有故宅“始宁墅”而移籍会稽。 晋宋间诗人、文学家、旅行家、佛学家,中国“山水诗派”鼻祖。 东晋名将谢玄之孙。

3《上留田行》全诗如下:薄游出彼东道。上留田。薄游出彼东道。上留田。循听一何矗矗。上留田。澄川一何皎皎。上留田。悠哉逖矣征夫。上留田。悠哉逖矣征夫。上留田。两服上阪电游。上留田。舫舟下游飙驱。上留田。此别既久无适。上留田。此别既久无适。上留田。寸心系在万里。上留田。尺素遵此千夕。上留田。秋冬迭相去就。上留田。秋冬迭相去就。上留田。素雪纷纷鹤委。上留田。清风飙飙入袖。上留田。岁云暮矣增忧。上留田。岁云暮矣增忧。上留田。诚知运来讵抑。上留田。熟视年往莫留。上留田。

上留田是古地名。后亦为乐府曲名。在诗里也没啥意思,类似咱们现在的“哎~嗨~哎嗨~哎嗨~呦”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