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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庄门,跟在毕九身后的十四愤愤道:“那大安分明跟九兄同级,怎地总好似咱们矮他一截呢!”

一直只在费县做过小小探子的十四,是数日前才从费县紧急调到广固来的。

他没有体会过大安及其手下这一年,是如何因为察事司的兴立,从事事顺遂,逐渐因为外围人手损失殆尽,进而避到城外,以至于眼下有重大举措时不得不从其他地方紧急调派人手,却因为他们的良莠不齐而举步维艰的心路历程。

他连上头突然聚集这么多兄弟到广固最终是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他们这些放弃了经营十数年的安全身份,千里迢迢应命而来的人总被大安和他的心腹看不上,只能在外围当炮灰。

毕九身后另外一个早受够了大安他们的辖制,阴阳怪气的道:“这次是他们人手少了,你是没见着前次大安是怎么责罚的九郎的。人家是上面从小养出来的,又一直在广固,当然比咱们这些后来的高一头。先忍着吧。”

他边上一个身量最高的也道:“事儿才刚起头就开始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抢功劳,眼皮子忒浅。”

这俩人都是最开始跟着毕九从费县来广固的,知道毕九和大安的许多不对付。

其他现如今跟着毕九的哪怕并不是费县来的,也都应和:“就是就是。好歹也是负责都城这一大片的,心胸真是窄到少见了。”

“如九郎这样,从来有了功劳赏赐大家平分的才是独一份儿。遇着了也是咱们的福分。”最开始开口的汉子这样一说,既是趁机拉拢这些新来的人,也是捧了捧毕九的臭脚。

“哈哈哈哈……”

“哨子说的好哇!”

“行了,说这些作甚。”毕九打断了他们的恭维。“跟他计较那么多作甚,消停的成了事儿,都活着回去才是正经。”

他为人懒散,他的心腹也都是没遮拦的性子,矮小的十四从七八岁就开始跟着他,在费县自由惯了实在不想留在广固受大安的管束,遂问道:“九兄,事成之后,咱们就能回家了?”

“可不得回。弯门盗洞的咱们都得回!”毕九说着,下巴往后一指,“事成之后咱们要是不尽快走脱,那不擎等着让他秋后算账么。”

闻言,身量最高的咋舌道:“偌大一笔功绩,就这么舍了啊……”

另有同伙劝道:“你看大安他们是能共富贵的人么,别为了这点子贪心折在这儿,囫囵个回家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毕九一锤定音:“很是!咱们把自己的小命看好了是正经。让大安他们自己为了加官进爵争个头破血流吧。”

这小庄子离直道很近,他们说着说着就要到了。

哪怕周围并没有其他响动,他们也没放弃警惕。所有人都收了声响,分散开来。

毕九足等了半盏茶发现没有埋伏,才领着几个人走到道边。

道上一片凌乱的马蹄印子,一直捧着毕九叫哨子的汉子找了几个完整的蹄印用手指比了比深度,低声问:“十四,他们都没着重甲吧?”

小十四赶紧点头,补充道:“也没见带枪和长途奔袭的辎重。”

毕九嘀咕了句:“这倒不像是受了正经军令。”

眼下城门应该关了,这些顾氏亲兵要去哪?会不会对他们的目的造成阻碍?

只思索了两息,毕九便指派了身形矮小的十四和身最高腿也最长的手下跟过去,“你俩跟去看看,他们到底是去哪。”

说完,他又另外安排了两人去十四原来隐藏的位置作暗哨,自己带着哨子等五个手下又往顾氏农庄走去。

毕九几个看马蹄印子的时候,白虎一行已经到了孩子们遇害的地方。

“就在这。”白虎叫停队伍,跳下马。

因为雪小了,许多血迹还未被掩埋,可地上的尸体就只剩下了一具,其他三处脚步凌乱,多有拖曳的痕迹。

斗木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这个死不瞑目的孩子,探手摸了摸伤口深处:“刀很快,手法圆,只断了咽喉和血脉,一分不多。”

白虎指着另外三处凌乱雪印,“还有三个,我在不远处只听到了那小女娘一人的呼喊,可见手快心狠。这个和那女娘可能是出身并州济北郡的庶民,我疑心他们是被灭口的。”

说完,白虎见这个小郎君反射着火光的瞳孔晶莹剔透,便尝试着阖上他的眼睛,可眼皮已经冻硬了。

斗木比白虎见过的血更多,没这个慈心,随便摸了摸这孩子身上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便回头让手下三人一组,去搜寻被拖走的尸身。

“唉……”叹了口气,白虎复又上马,将信筒递给斗木,嘱咐道:“我有军令在身不能久留,四个死的一个活的,还有一应相关的人,你明早顶门给侯爷送去。仔细些,别让兄弟们折在阴沟里。”

“是!”斗木抱拳一礼,将冰凉的竹筒塞进自己胸前,让开道路。

白虎一挥手,带着四十九骑继续向东出发。

不一时,三队去寻找尸体的亲兵也回来了。

原来当时二娘的呼喊不止白虎听见,还有其他几波在附近的移民听见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出现来救援,倒是白虎扛着二娘走后,把年纪小的三个还软乎的尸身拖回去“加餐”了。

亲兵都带了刀,被踹翻锅子的移民们不敢反抗,连绳子都不用就跟着走。

他们期望自己能被抓起来。万一能混上牢房和牢饭呢?

最差不过是个死。

在这雪雪白的城外,时时都在死人,不稀奇。

斗木简单看了看三具已经缺失了许多的尸身,好在脖颈没什么肉,至死的刀口都还完整。他用手指比着四具尸身的致命刀口都是一样深浅,思索片刻,便让移民扛着,一起带回去。

十个骑兵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攥着手弩,全都只需用腿控马,以分散队形将三十多个移民圈在中间,谨防他们趁夜逃走。

如此倒是足够谨慎、周全,只速度慢了许多,动静也大了许多。

被毕九派来追踪顾氏亲兵的两个手下,一边追忆着他俩当年一起品味过的花娘,一边赶路。虽然身形相差悬殊,可速度都是一样的快。

身量最高的首先发现远处有队人举着火把往他们这边走,高度像是都在马上,便一把将十四推到道边沟渠的雪堆里:“噤声!”

雪堆再厚也只到膝盖,能埋了十四却没法彻底掩盖他。可两人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躲避处,只能暗暗祈祷这队骑兵不要注意到“眼下”。

屏息凝神,两人甚至连视线都收敛了,直至这支队伍彻底走过。

“吓死耶耶了。”长腿同伙耳朵趴在地上,听着他们彻底走远了才站起身,迅速把灌进全身的雪拍出去。

十四埋得深正要开口让兄弟把他挖出来,冷不防他突然“呃!”了一声,扑倒在自己身上。

心脏漏跳一拍,十四险些喊出声,就听得不远处有人骑着马小快步跑来:“不是说要抓活的么?这怕是让你射死了!”

另一个骑兵声音懒懒的回了句:“那也怪不得耶耶,黑灯瞎火的,还总有乱风。”

随即,十四身上一轻,就听这人笑道:“嘿嘿,正中眉心。耶耶瞄的分明是肩,这可真是该着了啊……”

“你看带回去,斗木骂不骂你就完了。”先头那人说着就拨马往回走,“你自己上报吧。”

箭法奇准的人嘟嘟囔囔的骂着“还不如没射死”,“拖着多沉”,“累着我家烈风”……等等抱怨,将十四的兄弟捆在马下,拖拽着追上前者。

缩在原地,十四把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听力上。大气不敢喘。可拖曳尸体的声音扰乱了战马的蹄声,让十四只能确定他们走远了,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逃过一劫。

就在他数度想要起身却犹豫不决的时候,头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弩弦的铮音!

战栗、惊叫、尿意、喘息……

全靠求生的意志控制住浑身所有因为极度惊惧而产生的本能反应,十四竖着两耳听着,甚至无暇去感受自己是否中箭。

几息或者更久之后,十四才听见有人踩着积雪渐渐走远。

在费县那个小地方隐藏了十数年,头一次离死亡或者被捕这么近,十四蜷在雪堆里,哪怕尿了裤子也纹丝不动。直至尿被冻在子孙根上刺痛难忍,他才随着再次呼号起来的风微微动了一下。

几息过后,外表已经被风抹平了的小小雪堆下面,传出了隐忍的哭嚎,音调呜呜,不似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