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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夜幕四垂,一轮上弦月挂在西边夜空,清辉洒下,将整个大祈帝京笼罩在寂静与安宁之中。

院里,虫声唧唧,树影摇动,凌雪棠一身黑衣站在树下,俊脸上面无表情地,将收拾好的箭囊动作利落地背上。

身侧的另一个蒙面黑衣人目光恭敬地看着他,请求道:“将军,让属下去吧!”

“不行,huáng羽真身边侍卫不少,若一击未中,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凌雪棠说着,将弓和软剑一一配好,“你跟在我身后,若是我失手,你趁机补上,明白了吗?”

“是!”黑衣人颔首。

凌雪棠将脸蒙上,只露出一双带着杀机的黑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走!”

两个黑影翩然而去,如两只低飞的轻燕,在丛丛的屋檐和墙垣上空掠过,待月影移动,更声响起,双影已然飞过大半个帝京,停驻在宫殿西南的某处府邸上。

远处更声隐约传来,凌雪棠轻巧地在屋脊上移动几步,弯下腰,可直接看见对面房中的灯火。

据说huáng羽真每晚都要修炼外功到子夜时分,夜夜如此,从无例外,所以他才趁夜来此,准备取他性命。

院子中,两个侍卫把守在他门口,另外还有两个守卫分别站在院子的两个入口处,身手都很一般。只是他一个人很难同时解决四个,如果不是一起解决,势必会有其中一个要叫起来,这样便会惊动房中的huáng羽真和其他院子的侍卫,便不能得手了。

凌雪棠转头看向身侧的影卫,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一起动手。

影卫点点头,二人甚是默契地分头往两边而去。

各择一个位置站定,两人同时取下弓箭——这弓和箭都是特制的,非常小巧,易于携带,虽然小,但杀伤力同样qiáng大,重要的是,这样的弓箭各大家族中都有,绝不会bào露身份。

月夜越发安静,似乎连一丝风声也没有了,只有偶尔的一点莫名声响,幽微入侵这沉静的夜。

箭镞已瞄准,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二、三,放!

两个入口处的侍卫应声而倒,甚至连闷哼声都不曾有。

房门口的侍卫像是听到动静,正要上前察看,两个方向的箭破空而来——

“噗”一声没入二人身体中,二人被箭的力道带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凌雪棠将弓往后一背,起身一纵,轻巧落在地上,朝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注意观察,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中,头戴道士莲花冠,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正闭目修行,似乎毫无所觉。

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闪到了他的面前。

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睁开眼来,然而刚一露出惊恐的表情,那寒芒一闪,霹雳一般从他头顶落下!

一粒血珠迸溅在空中,在huáng羽真惊恐的目光中,缓缓撞在对方的剑刃上,如碎开的血玉一般溅开。

剑起,黑影杀气四散,一双夜空一般深邃的眸子划过一丝残忍,如流星划破长夜。

“砰。”huáng羽真直接从chuáng上栽倒在地。

黑影收起长剑,再次如鬼魅一般出了房间,带上门,翩然飞上屋顶。

“走。”一声低低的命令,两个黑影脚尖一点,已然融入茫茫夜色中。

一阵风chui来,白墙上的竹叶影晃动,虫声唧唧,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慕仙宜在昏昏沉沉中被吵醒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意识就好像一条沉溺在深湖中的鱼,怎么也无法上浮,是那一声声吵嚷声将他从睡眠的湖底硬拽了出来。

他吃力地睁开眼皮子,就见阳光刺眼,有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坐在chuáng边,看不清楚脸庞。

“公主醒了?”

是很熟悉的声音。

他眯了好一会儿的眼睛,这才渐渐适应了阳光,也慢慢看清楚了chuáng畔的人。

是凌雪棠。

“驸马……”他一开口,连自己都惊到了,声音哑得几乎发不了声,好像一个年届八旬的老翁。

凌雪棠倾身过来,一双大手抱住他的肩膀和腰,让他半坐半躺在chuáng上,还给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靠着舒服点儿。

慕仙宜觉得累极了,五脏六腑里好像都挂满了铅块,直直地往下坠,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好像也是受了极端的nuè待一般,又酸又疼,一丝力气儿也无。喘气时气道里好像漏着风,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入膏肓了——上一回醒着的时候,还没有这般难受的。

于是越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快要死了,这伤寒症,他也有所耳闻,十有八九是一个死字。

只是看着眼前长相jing致眉眼英挺的男人,着实是不舍。他们二人还是新婚燕尔,本来还有一生这样长的时间可以相爱相守,他以前还曾幻想过和凌雪棠一起花前月下,一起去江南看桃花,去川中看蜀道,去西域看大漠……

可惜这些都化作泡影了。

慕仙宜不自觉眼中一酸,落下一点湿意来。

凌雪棠看着他,眉头蹙起来:“公主怎么哭了?”

慕仙宜用力摇了摇头,作出笑容来。

也许凌雪棠还没那么喜欢自己,之前待自己温柔,也不过是看在自己快要死了的份上,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这倒也好,否则他要是喜欢上自己,而自己却死了,无论他是追随自己而去,或者痛苦伤心一辈子,那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这样,正好。

凌雪棠望着他看了半晌,面色越来越凝重,眼睛里甚至还越来越冷,最后,他说:“公主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吗?我不会让公主死的……鸾镜!”

慕仙宜一怔,微微侧头,就见鸾镜带着两个侍婢进来,手中端着好些东西。

凌雪棠从鸾镜手中的托盘中取过药碗,英俊的脸上是非常难得的冷硬:“把这碗药喝了,一滴都不许剩下!”

语气好像是在命令下属。

慕仙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被他那qiáng硬的眼神一瞧,不由得也有几分发怵,也就默然地将药一勺一勺喝下去,可是那药味道太古怪了,他胃里好像有个jing怪在翻筋斗,闹得他直犯恶心,喉头一滚,忙把头伸到chuáng外:

“呕——”

吐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头顶还是传来凌雪棠冷冷的声音:

“再喝!”

慕仙宜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用力抬了一下手,打在chuáng边:“我不喝……不喝……”

他觉得好委屈,好难受,为什么自己都这么难受了,都快要死了,驸马却要这么对自己,不仅没了温柔,还要这样qiáng迫自己喝药?

“驸马……”鸾镜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这一声分明是在向凌雪棠求情。

“不许停,给我再喂,一定要喂足了一碗,一滴也不能少!”凌雪棠的态度非常qiáng硬,“公主,你若死了,我就去求娶南康公主,你若想在地下看我和她欢欢喜喜成亲,你尽管不喝!”

慕仙宜闻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快被他气死了!

怎么可以这样!自己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来气自己!分明知道自己最讨厌南康了,竟说要在自己死后去求娶南康……

他一想自己死了,而自己最喜欢的驸马却和南康那个臭丫头欢欢喜喜成亲了,真是整个人都气得一阵一阵发热。

他努力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抬头去看凌雪棠,激动道:“不许,不许,除了她,你娶谁都好……”

“我便偏要娶她!”凌雪棠把药碗送到他面前,冷然道,“给我喝了,否则你死了,南康公主多得意!”

慕仙宜鼻尖一酸,终于滚下一串热泪来:“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为什么我都快要死了,还要这样折磨我,还要bi我喝药,就不能叫我“玄玄”,哄一哄我,跟我说几句甜言蜜语,让我开开心心地闭眼吗?

可是他也好不甘心,好生气,好怕凌雪棠真的在自己死后去娶南康。

于是只好qiángbi着自己,把那味道苦中带酸涩的药一口一口喝下去,还被qiáng迫着喝了几口粥、一碗热清水。

他觉得自己肚子鼓胀,身子更难受了。

简直像被阎王爷投入油锅,那样煎熬。

凌雪棠的脸色稍霁,伸过手来,有些僵硬地用温热的大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嗯,公主……很乖。”

慕仙宜微微松了口气,脸上仍是赌气的模样,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将他的手捉了来,抱在怀里:“哼。”

那只手更僵硬了,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把五指 屈拢,只是到底也没把手缩回去。

慕仙宜便又不知不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