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把两个小家伙哄睡着之后，赤璃和白凛又坐在了湖边。
湖水早就化了，热季的天气，连风都是暖的，竟吹不起湖上的一丝涟漪。
这一幕，和一年前，他们离开时一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今天晚上的两个人都有些激动，眼里，更是带着光的。
是久别重逢的希望，是对未来的希望，更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对于那个不知真假的承诺，他们这一等，等了足足一年。
今晚的天气很好，空中没有一点云，白凛仰头，就能看到漫天美丽的星辰。
月亮在空中一点点移动，慢慢往下沉。
这意味着，离明天的太阳，又近了一点，整整365个日日夜夜，手里的一张老旧兽皮，被白凛划出了365道深浅不一的清晰痕迹。
他一只手拿着那张兽皮，另一只手不自觉微微握紧，手心，被捏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次，是赤璃先开口，“怎么？紧张了？”
“要不要喝点？”
白凛强压下悸动的心跳，调侃道，“怎么？你还有酒啊？”
今天一见到他，就闻到了他浑身的酒味，白凛都可以想象，这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恐怕妍妍在桃花谷酿的那整整一地窖桃花酒，都被他日复一日地喝尽了吧。
“要不……你去湖里洗洗？你身上的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
听到这话，赤璃才往水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她最喜欢干净了，如果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又会骂他。
“好……”
赤璃站起身，跳进了湖里，仔仔细细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拿出林妍妍一年前，给他留的那件红色兽皮衣服。
换上了。
明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他要穿着这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去见她。
他有好多好多好多话，要跟她说。
即便只过去了一年，即便他每时每刻都会想，可那张脸，还是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高山，流水，大树，坚石……可能真的没有什么，能抵得住时间的侵蚀。
无数个日夜，赤璃甚至……从来没有梦到过她。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用谎言说服自己，期待着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明天。
他是兽神，他可以看穿这世间万物，却独独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纱……
夜晚的风，一丝丝，一缕缕，轻柔的吹过。
直到天边再也没有月亮的身影，一轮红日带着万丈霞光，缓缓升起。
照亮了整座月光城，也照亮了，守在湖边整整一晚上的两个人。
即便一整晚都没有合眼，两个人依旧精神百倍，目光追随着那轮红日缓缓上升。
白凛站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展翅飞上了天空，等着那艘，带着他余生所有希望的飞船出现。
白冰和白苏一早就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带着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跑到湖边，坐在赤璃的身边。
两个小家伙仰起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默默期待着。
不多时，小乖也跑了过来，还带着很多小兽人，一个个围坐在他们身旁等。
后来，白迟也过来了，狼银带着依依和初心，也赶了过来。
不大的湖边，围满了人，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
等姐姐回来，小乖要将他们成功种出麦子和土豆的事情告诉她！还有那些小兽人，自己都照顾的很好！
等妍妍姐姐回来，小兽人们要将自己亲手做的蜂蜜糖送给她吃，让她知道，他们已经长大了！
等妍妍回来，伊伊一定要补上当初，在雪月部落没有吃完的那顿鹿肉大餐！
那应该，是伊伊这辈子的遗憾了。
等小阿姆回来，初心一定要跟着她学画画，她明明答应了自己，可还没教，就先走了。
————
太阳一点点升起，到了最高处，毫无意外的，再一点点落下。
所有人眼里的光，也慢慢变得晦暗。
除了赤璃和白凛。
整整一天，兽人们滴水未进等在湖边，大人能受的了，可初心和那些小兽人们受不了。
白凛不知疲倦在空中悬了一天，见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这才下来。
“狼银，你先带着伊伊和初心回去吧，整整一天了，小雌崽身体弱，受不住。”
“小乖，你也带着这些小兽人回去，大家都一天没吃饭了，先吃点食物吧。”
白凛又看了看坐在赤璃身边一动不动的两个小家伙，他们把手放在膝盖上，正支着小脑袋愣愣看着远处的湖面发呆。
因为那上面，有天空的影子。
“阿伯，你也带白苏和白冰，先回去吃饭吧。”
“都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守着。”
白迟仰头看了眼空荡荡安静的天，劝道，“别担心，也许……是他们在路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也不一定，我再等等。”
说着，起身活动了一下，又换了个姿势坐下。
白冰白苏见状，也不愿意回去了，就算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一个个倒是很倔强。
“父兽，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母兽，我想让她第一眼就见到我化形的样子。”
白苏看了眼一旁的白冰，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白凛叹了口气，没再劝他们。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完全落山，直到新一轮的明月，缓缓升起。
狼银见初心实在坚持不住了，靠在他怀里直打瞌睡，就带着伊伊她们先回去了。
小乖也带着那些小兽人们回去了。
白迟本想再等等，可城里的事务需要他处理，就匆匆忙忙先去料理了。
最后，只剩下了白凛赤璃，还有白冰和白苏，守在那波光粼粼的湖边，一直等到了深夜。
白冰瞌睡极了，一下下点着小脑袋，手里还紧紧攥着要送给林妍妍的那些漂亮贝壳。
白苏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在湖边的凉风中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夜空。
过了很久，白凛突然开口，“你说，妍妍会不会……去了别的地方？”
“没来月光城，她去了桃花谷，或者，雪月部落，再或者迷雾森林……”
赤璃没说话，只是用那个一整天都没换过的姿势坐着。
夜色下，没人能看清他眼里的神色，那没有一点光芒的瞳孔中，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她真的，不会来了吗……
————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兽世的天空，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绝望。
白凛和赤璃不甘心，在湖边又守了三天。
然后是四天，五天，七天……
直到一个月后，两人终于开始一点点去接受事实，接受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也接受她……又一次骗了他们的事实。
热季的太阳很毒，将湖水整个晒干了一大截，露出干涸的河床和晒干的鱼骨。
新屋子前面种的花草，也被晒死了一大片，乱七八糟凋零在地上没人打理。
就连石屋外各色装饰的贝壳，也掉下来了不少，看起来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莫名有些凄凉。
“你们两个疯了吗？！”
白迟刚找巫医给两个小家伙治好晒伤，又强行喂了些炖烂的肉哄睡下，一出石屋，就见他们两个还在湖边等。
“不要命了是吧？！”
整整一个月时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守在那里，要是个普通兽人，早死了！
可就算他们一个是兽神一个是9星魂兽，这样日复一日的暴晒下去，也绝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白迟一把提起地上的像个行尸走肉般的白凛，“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问你听见了没！”
“就算妍妍不回来！你还不活了吗？！”
“白冰白苏怎么办？啊？我问你呢！”
“要不是我救得及时！巫医说它们就要死了！你就是这样当父兽的吗？！啊？”
白凛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捏着肩膀声嘶力竭的质问，整张脸憔悴的可怕。
嘴角干裂渗出的血丝凝固了一层又一层，那双湛蓝色双瞳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
变成了一种死气沉沉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快死的人，没有一点生机。
白迟在看到他的脸后，手里的动作一顿，就算自己最好骗，就算自己再傻，可事到如今，连他也明白。
当初，林峰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自从妍妍消失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也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是妍妍为了让大家坦然接受她的死亡，让白凛和赤璃活下去，和林峰一起，撒的谎。
她从走出月光城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都多少天了！多少天了？她们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你还不明白吗！”
白迟气极了，红着眼一把将他扔到地上，看向一旁的赤璃。
“你知道的对吧？”
“你早就知道……对吧？”
“你是兽神，你可以感知这兽世的一切生命！妍妍死了，你早就知道，对吧？”
“你告诉他，让他死心，告诉他啊！！”
赤璃没说话，身后的狐尾失去了所有光泽以一个颓废的姿势散落在地上，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性。
从他撒谎骗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个神了……
“你说谁……死了？”
白凛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看着白迟，嘴角每动一下，就是一股浓稠的血。
“再说一遍，你说谁……死了？”
白迟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活像个失控的疯子一般，他狠狠一拳揍在白凛脸上，声嘶力竭。
“我说妍妍死了！”
“妍妍！妍妍死了！！”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算在这里等一年两年……一万年！”
“都！没有用……”
白迟红着眼，说到最后，他嘴唇微颤压低了声音，带着无尽的惋惜和遗憾。
这样一个谎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爱意，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却用生命，爱着这里的所有兽人。
如果白凛不能好好活下去，她又该多难过……
白凛被狠狠砸在地上，白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心里插刀子，一刀又一刀，好疼……好疼好疼……
“她没死！！没死！”
“没死——！”
白凛用尽所有力气爬起来，一下扑倒了白迟，疯了一样和自己的阿伯撕打起来，嘴里不断重复着。
“没死……没死！她没死！”
“她一定是遇到困难了……所以才来得晚了！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她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来的！”
白苏站在不远处，看着父兽和白迟爷爷疯狂的样子，扬起一张消瘦的小脸，看向天空。
手里的紫色珍珠被他攥出了血，两行泪缓缓划过，细糯声音的比风还轻。
“母兽，这是我送你的珍珠，你看到了吗……”
正午的晴空，突然吹过一缕带着花香的风。
那是一股股淡淡的桃花味，冲开了热浪的焦躁和疯狂，带着一股温柔的凉意，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赤璃抬起头，眼里是无尽的悲凉，他轻轻抬手，接住一片。
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
原来，她从未离开，她将自己抛洒在了这片她热爱的土地上，守着每一个她所爱的人，永远永远……
不过片刻，白苏手心里便落满了花瓣，看着那颗被花瓣包裹的紫色珍珠，他知道，是母兽，她看到了。
白冰闻到了花香从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红肿的小眼睛，看向窗外，原来，这里也有一场雨，和刚才梦里，母兽带他去看的一样。
都是粉色的。
带着凉意的几片花瓣落在了他猩红的眼角，白凛猛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看着下方被他打出血的白迟，白凛一下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世界安静的，好像只能听见他错乱慌张的心跳，所以，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余生的每一天。
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突然，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从湖的另一边传来，赤璃猛然抬头看过去。
眼神里的光，从汇聚到散落，只用了仅仅一秒。
龙宁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白凛城主，我来……送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