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热闹的省城城郊工艺品夜市。
这儿原先是一片废弃的足球场，地面平整。
四五排摊位整整齐齐放置在草坪上，顶棚统一为白色，挂了些布幡和彩灯，星星点点、颇为浪漫。
走近一看，有卖首饰的，非遗手工的，毛线织品的，古玩的……应有尽有。
曹大林和李晓琴夫妻俩在人来人往的摊位边驻足着，认真地挑选着紫砂壶。
“这个多少？”
他指了指其中一只小巧的，跟摊主问起了价格。
“600。”
曹大林拿起挑中的茶壶，认真端详起来。
“200卖吗？”
摊主是位中年男子。此时他摆摆手，说道∶
“我这是正宗的易兴紫砂壶，你看看这颜色质地还有做工，跟地摊上随便摆的那还是不一样的。”
曹大林思忖了片刻。
“300怎么样？你看你这个壶，壶身是圆润饱满，但壶口还有些粗糙。”
“小本生意，这个价格我亏得衣服裤子都不剩了。”
摊主还在坚持。
曹大林把这把紫砂壶轻轻放回了原位∶
“这样吧，一口价，400。这个价格不成我就放弃了，今天本来是陪我太太出来玩的，不打算买东西。”
摊主皱起眉头，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仿佛是在做什么挣扎。
半晌，他的表情才终于舒展，叹了口气道，“算了，成本价给你吧，400就400，今天就当有缘了。”
曹大林对着妻子露出了自满的笑容，“我说行吧，嘿。”
说着，夫妻俩便提着刚买好的东西往下一个摊位走去。
这时，在他们的右侧，出现了两个让曹大林似曾相识的身影——是位老头和一个年轻男孩。
那男孩估摸着有二十岁左右。
老头在前面走着，像牵孩童一样牵着身后高大的男孩，这画面看起来不免有些奇怪。
到了一个地方他突然停了下来，用幼儿园老师面对小朋友的语气对男孩说道∶
“辰辰，你要小蝴蝶吗，给你买啊。要不要啊？”
年轻男孩的眼睛并不看向这位老头，他的注意力仿佛无法集中，只愣愣地站着，眼神忽而瞟向了别处，一句话也没说。
曹大林从另一个摊位后面警惕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大林，怎么了？”李晓琴问。
卖非遗草编的摊位上方有一盏白灯，看起来像爷孙俩的两人站在灯下，一身被照得亮堂堂的。
曹大林这时才真正看清了老头的脸∶他戴着一副黑色框架的老花镜，身板结实而硬朗，分明就是一周前邻县那位寺庙住持！
而他身后的男孩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身材高高大大的，跟二十多年前去世的发小简直一模一样。
看到这一幕，曹大林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怒火。
“你个青风庙主持，合着那个老太婆来我这里骗钱，装神弄鬼！”
这样想着，他径直朝着老头走了过去。
“老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头手里还拿着一个蝴蝶草编，此时他满脸讶异。
“你是？”
曹大林说道∶“您不记得我了？安州县闹鬼的那家，您不是还给我指路去若尔县请人吗？”
老头停顿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哦——是你们啊！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他的眼神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仿佛已经预知了什么一般。
曹大林毫无察觉，他只笑了一下，“当然解决了。请问这位是？”
他抬起头看向了站在老头身后的男孩。
这时男孩恰好把身体转了过来。他的没有聚焦的眼睛看起来充满了迷茫。
难以置信！
曹大林没法移开自己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男孩的脸∶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呢？简直跟做梦一样，甚至一定程度上这比梦境还要离奇。
“是我的孙子，”老头仰头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曹大林，摇了摇头，“没办法啊，这孩子今年都20了。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要靠人照顾一辈子，唉！”
听完他的话，曹大林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江湖骗子惯用的骗术，我看你们要演到几时！骗到我的头上来了！”
他暗暗想道。
曹大林在摊位上挑了个草编兔子，买了下来，递给了眼前的男孩。
“这个送给你，喜欢吗？”
趁老头不注意，他的一双眼睛锐利地盯向了男孩，眼神中带着恶狠狠的光。
谁知这男孩竟像几岁幼童一样，撇着嘴又哭又闹起来。
曹大林一时慌了神，他没想到对方还会来这一出。
周围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人，曹大林有些不自在。
老头见状却不以为意，他站在原地，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辰辰，怎么了！”
这时，一位手提挎包的中年妇人急匆匆跑了过来，牵住了男孩的手问道。
妇人中等身高，身体丰腴且曲线优美，只是着装普通了一些。
“你是……”曹大林惊讶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年女性，“聪颖？”
在妇人的安抚下，男孩已经平息了下来。这时她抬起了头。
“大林哥？”
这回换她吃惊了。
曹大林胖胖的脸上泛起了微笑，“哎呀，这么多年不见你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化。”
蔡聪颖笑了笑，“哪里话，人都是会老的。我也老了。对了，这位是嫂子吧？”
李晓琴友好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头看向了蔡聪颖，“你们认识？”
蔡聪颖回道，“是啊！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呢。那时候在安州，我们姐弟和他们兄妹总是在一起玩。说实话岁月不饶人啊，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了。”
说完，她沉默起来。
“这孩子……是你的吗？”
曹大林这时问道。
也难怪。蔡家姐弟长得极像，她生的孩子跟聪涵长得相似也是十分正常的。
谁知蔡聪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的。是我小叔子家的。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曹大林神色躲闪，半天才说道，“确实有一点像聪涵。”
“对吧？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在瑞乐那边住的时候，人人都以为我跟我小叔子不清不楚。”
说到这里，她脸上竟没有半点不痛快的颜色，反而充满了坦然。
旁边的老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供奉菩萨住在庙里，跟两个儿子少有往来。小儿子夫妻走后，都是聪颖帮忙照顾辰辰，她身体还不好……”
曹大林忽然想起清明节祭祀那天周老太说的那番话。
原来聪颖照顾的“自闭症小孩”就是眼前这位。
“你身体好些了吗？你爸妈已经回村里住了，我听说你刚做完手术。”
曹大林突然问道。
蔡聪颖笑了一下，“其实不碍事，身体上长了一些结节，是良性的。手术做完很快就恢复了。”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一番，终于各自道了别。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曹大林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老头说的是真话，没有伙同若尔县老太骗钱，那自己就真的撞鬼了。
如果老头是来骗自己的，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跟聪涵那点事呢？
而且当年自己和老爹一起做得干干净净的，没留一点破绽，连蔡建宏也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这趟回老家来也对自己客客气气，不可能出问题……
再看聪颖和那老头坦然的神色，不像是在骗自己，不然早跑了。
曹大林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家里请的僧人已经超度了一阵子，慢慢自己这边也平静了下来，倒也不用担心。
于是，他便牵着妻子的手继续逛起了夜市来。
而这边，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头已经走到了离夜市几十米外的地方。
他望着远处曹大林胖胖的身体，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