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微风阵阵。
轮回司的地界内常年开着的石蒜花分外烂漫，不似别处妖艳诡异的红，却是寒光闪闪的蓝。
那蓝色半闭着眼瞅着，只觉得地上仿佛流淌着一条无边无际的蓝河，直染到地表的尽头。
这儿是轮回司的资料库。
“良玉，你看这个……”
卫玄森皱了一下眉头，叫来了良玉。
“怎么了？”
良玉将一本厚重发光的黑皮本放在了金丝楠木的架子上，径直走了过来。
“好奇怪，为什么这里三百七十年前到三百六十年前的数据是空缺的，去哪儿了？”
良玉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安州、扶西、灵锦之类的地方，以前是巴衣族聚居地。三百多年前，农民起义的军队南下，在这里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本地人几乎都被杀光了，人口锐减，后来北部的移民填补了空缺。所以才变空白了。”
卫玄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着良玉的方向坐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本子，若有所思。
“我发现上人道好少啊，一个十年也不过就这点。”
“当然。”
“看起来六道的资源基本上都是恒定的，越往上数量越少，反而是下人道的最多。你说，为什么要这么设定呢？”
良玉双手抱胸，望了一眼满屋子的书籍，回道∶
“我也不知道。其实在我心里，世人应该人人平等，而不要分什么上人中人下人。”
“我也这样想。但是这并不好实现。几千年来人跟人都是如此。正因为消除不了这种差别，阴司才将计就计，制定了六道轮回的往生制度，好规范世人的行为，正好惩恶扬善吧。”
“是啊。虽如此，我心里……仍然还是希望人人平等，每个人都不受压迫。”
“可是，”卫玄森翻了翻手中的黑皮本，“那这个希望还是很渺茫的，你看这黑压压的下人道上的人们……”
良玉说道，“当然，普通人永远是占大多数的。正因为人人都想做上层人，阴司才会出现一些不符合条例的事情，比如有人会利用往生制度。”
“你认为要怎么避免呢？”卫玄森问道。
良玉的眼睛放空起来，好像在遥望着远方。
“我其实觉得避免不了。只要有魂灵的地方，管它是世间的活人还是阴司的死人，每个魂灵都逃不掉欲望的掌控。欲望催促他们去厮杀，去争夺，去破坏秩序。所以我们需要条例，需要去维护条例，维护秩序。”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不久之前，我跟璟凰姐姐一起。她的能力是通过欲望追捕魂灵，我在她让渡了能力之后，第一次看到了具象化的欲望。”
卫玄森有些意外。
“具象化的欲望？”
“是的，欲望在她眼中是大大小小的火苗。只是有的人强烈，有的人微弱。”
卫玄森这时却笑了起来。
“魂灵有欲望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如果没有欲望，借助魂灵存在的肉体们根本没办法繁衍下去了。人类的文明就是在欲望的推动下建立起来的。欲望产生了更多的人，他们接着又需要土地，文字，艺术……所以社会发展了。”
“所以你认为欲望的存在是好事吗？”良玉问道。
卫玄森摇了摇头，“我们华族是讲究中庸的，任何东西一旦超过了临界点就会有害。就像煮饭，火太小了不熟，火太大，饭就糊了，不能吃了。”
良玉发现他们内心的想法类似，便不再追问下去了。
她看到桌面积了一层灰，便转身到角落里拿起了那把鸡毛掸子。
卫玄森这时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资料太多了，掌书整理出来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但巡查使很快又要到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那有什么办法呢，”良玉握着掸子擦了一下桌上的灰，一边说道，“该庆幸现在有巡查司了，以前的敷衍不知道断送了多少人的来世。你看这资料库，多久没来人了。”
卫玄森站了起来，将一本略厚的黑皮本合上，脸上有些不自在。
“良玉，这个本子，复制一份。到时候我们给巡查司看复制本……”
“你是想……作假？”
良玉眉毛一挑，有一些吃惊。
卫玄森站在了她的面前，双手放在了良玉的肩头。他想了想，说道∶
“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你想想，我们才刚来三区没多久。巡查司查出问题，追责下来，吴司最多口头警告，我们两个做执行的才是最惨的。我倒是没什么，良玉你的话……”
良玉推开了卫玄森，她的表情极其冰冷。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本就没什么野心，所谓惩罚不过就是不给晋升，就像上次一样。难道还会杀了我？”
卫玄森心下一沉，突然想起择栖带过来的告诫。
“当然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加害执行使，可是你想想，前几天我们做往生执行，你又没按吴司的意思走，他下来单独找我谈话了。良玉……”
良玉突然有些气愤。
“卫玄森，我真瞧不起你！我们做执行使的天职，难道不是维护往生制度，维护六道平衡吗，这个还用得着怀疑？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一个严格维护条例的人，到头来反而错了。”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小小的执行使，我只是不希望你惹上麻烦。”
“麻烦？我不怕。”
良玉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不太对。出问题的本子给我看看？”
卫玄森只得将黑本子递给了良玉。
良玉看完，斜着瞅了卫玄森一眼。
“我就知道。这个是往生的数据，不仅跟吴司有关，还跟你老舅于江有关。这个旧账肯定还是要算的。”
卫玄森有些失落，他没有再讲话，沉默着出了房间。
良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思考片刻，伸手复刻了一份刚才的黑本子，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由于是季风气候，扶西城连续阴了好几天，雨下个没完。
青暮路上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行道树鲜亮起来，两旁的花坛里也换上了新的植物。
张倩茹坐在沙发上，跟曹尔雅和蔡聪颖聊着天。
“你打算明天回去的话，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我还没去过省城呢。现在经济不景气，面试都没多少回应的，我在考虑自己兼职做点生意了。”
曹尔雅歪着头，思考了片刻问道∶“你想好做什么了吗？什么行业呢？”
张倩茹想了想，说道，“大概率是小生意，盘一个门店啥的，行业还没想好。现在实体店不好做，所以我得留足够时间做前期的考察。”
两个女孩子叽叽咕咕聊着，少年站在她们旁边，一脸深沉。
这时，张倩茹抬起了头，“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啥来着？”
少年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轻声回道，“蔡聪涵。”
张倩茹右手撑着脸，看了一眼曹尔雅，说道，“这名字还挺有年代感的。我也跟你说下我的名字吧，我叫张倩茹，枯海人。”
曹尔雅只是抿嘴笑着，将手放到了张倩茹的腿上，似乎有些羞赧。
蔡聪涵的眼神开始缥缈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
“枯海，我记得八十年代的时候，那儿的市医院就很有名了。”
“是的，现在不也是吗。最有名的还是牙科，特赚钱。”
张倩茹应道。
落地窗外的大雨还在淅沥沥下着，温度本就很低了。因曹尔雅家里还藏着三个魂灵，便显得越发寒冷起来。
这时她走进了卧室，拿了条毯子披在身上。
“好冷啊。不知道明天还下不下雨。如果下雨，我们就带件外套好了。”
“行吧，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