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凰把手放在了良玉和卫玄森的额头上，他们此时好受了一些。
司旗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璟凰开始讲魂灵下无间地狱会经过几个流程，哪种刑罚对应哪种罪过。
这时，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忿忿不平的指责，这声音里竟没有一丝恐惧。
都下了无间地狱了，究竟是谁这么刚硬，能承受业火和刑罚的折磨呢？
良玉不禁走上前去，卫玄森也跟了上来。
那受折磨的魂灵不过二十岁左右，中等个子，戴着眼镜，有些干瘦，看起来仿佛饿死的。
空中落下的钩子不断钩掉他的舌头，那血肉模糊之中又长出了新的来。
但是他好像非常不服气似的，在舌头长出的间隙不停地模糊地喊着，“我冤枉，我不屈服！我不屈服！”
他看起来虽然很痛苦，但身上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犯了什么罪呢？”
卫玄森回头问璟凰。
璟凰说道，“这个魂灵是于佐治，也就是当年的于司管理轮回司时送过来的，不是这些年的新入魂灵。受拔舌之苦，大概是犯了言论上的罪业。”
良玉看着那魂灵鲜血淋漓的口鼻，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惶恐。
“我们能先听他把话说完吗？”她问道。
璟凰叫来了地狱鬼差。
“这人已经叫了好几十年了，有力气就喊冤，没力气了就忍，攒了力气又叫。”
鬼差是个青脸的高个子，手臂长过了膝盖。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卫玄森有些好奇，“能不能听他说完，反正他受完果报还老鼻子远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璟凰威严地看向了青脸鬼差，那鬼差立马点了点头，长手臂一挥，空中无数的钩子瞬间移到了另一边。
那位魂灵这时抬起了头来，似乎有些惊讶。
他的颈部布满了被铁板烫得黢黑的血痂，一边的眼镜已经破碎了。
“我听你喊冤，你究竟哪里冤枉呢？”
卫玄森问道。
魂灵流着血的口腔内长出了新的舌头。
他动了动身体，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魂灵竟然失心疯似的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官老爷是来可怜我了吗？我可是在这里受了好几十年的冤屈了，你们终于肯拨开云雾让我见青天了啦？”
卫玄森十分不解。
按理说到了这里的魂灵都是被定了罪的，不应该出差错啊……
可是也说不一定，毕竟如璟凰前辈所说，那时是老舅在管事情。
想到这儿，他走到了这魂灵的面前。
“你说说看，你怎么冤屈了？”
魂灵仔细看了看几人，叹了口气。
“你们不过是突然来了兴致，哪里是真心想听我诉说。进了无间地狱想出去比登天还难，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良玉这时说道，“你先说，说完我们去调查，如果是属实的，你也能早早离开这里。”
魂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良玉真诚的眼睛，沉默起来。
他又叹了口气，努力组织起了语言，良久才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他小名叫大红，瑞乐县人。
三十多年前，高考刚刚恢复不久。他头脑还算灵活，本打算考个师校的。
可在前一年的年底，一切都改变了。
那时候大家都过着集体生活，不能自己单干。到了年底，队上组织社员到粮食保管室分粮。
这些丰收的粮食大部分用作社员的口粮，小部分来做储备粮和种子。
负责分粮的是大队上的计分员，他先给普通社员分，再给自己和其他干部分。
结果分在前面的很多社员完全不够吃，干部们倒是人人装得箱满柜满，家里的余粮吃都吃不完。
大红那时候年轻气盛，看到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哪能忍耐？
他当即去找了大队书记，说这种情况应该得到制止，不能让社员饿肚子。
大队书记说他思想不端正，让人赶了出来。
后来他不服气，又去大队主任那里说，结果大队主任直接闭门不见。
大红发现此路不通，直接写了信去县里。
没想到经过队里大人物的一番周旋，大红竟被定了个诬告陷害罪。
大红人年轻，心理承受力差，还自尊心强好面子。
他深感委屈，最后竟投湖自杀了。
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到了阴曹地府，他发现这里的判官也会偷懒，直接用阳间的罪状给他打入地狱了。
他怎么能不委屈！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玄森眉宇间严肃了起来，“不管是真是假，没有经过判官司审判就直接扔进了地狱，这显然不合程序。”
璟凰点了点头。
“良玉，你能感应到过去发生的片段，要不要试一下？”
良玉听完，闭上了眼睛。
可能因为刚才的视觉冲击太强了，她内心无法集中精力，试了几次只能作罢。
璟凰让鬼差给大红收了监，暂时不要让他受苦了，如果他的罪过属实，再来接受果报也不迟。
鬼差应允。
看着大红的魂灵暂时免了刑罚的折磨，周围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喊冤的声音。
“我也是冤枉的啊，我冤枉啊！”
“冤枉，天大的冤枉，我没有做坏事啊！”
“……咕噜咕噜，冤……咕噜噜……枉……”
……
司旗转过头对璟凰说道，“头儿，看起来事情并不简单。管它是真是假，这么多魂灵喊冤也太不正常了！”
璟凰若有所思，但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何尝不知道这里边有好多问题。
那时候自己跟吴文斌还在第五判官司，管事的有多敷衍他们有过深刻的领教。
天下乌鸦一般黑，只希望这次巡查司查得严一点，哪怕是让她自己吃点苦头都认了！
璟凰回过头，她发现良玉和卫玄森两人的表情也是一样的深沉。
辗转出了无间地狱，卫玄森送良玉回了住处。
停在石门前时，良玉突然说道，“进来喝杯茶吧！”
卫玄森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丝喜悦。
良玉泡了茶水，在卫玄森旁边坐了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无间地狱有些可怕？”
她呆滞地盯着手里的杯子，似乎在观察从杯底浮上来的茶叶。
卫玄森吹了吹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他说道，“当然可怕。不仅仅是里面的刑罚让人胆寒。关键，我不知道里面关了多少根本没罪的魂灵。”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感觉变得十分复杂。
于江是自己老舅，他是他的亲人，也有恩于他。
可是，他同时也是个敷衍的甚至腐败的管事者，这让卫玄森对他又爱又恨，难以取舍。
自己会大义灭亲吗？他甚至不敢想这个。
良玉看出来了卫玄森的犹疑。
她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想了想，说道，“也许在你看来无法理解，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这种人有个天真的理想——希望阴司乃至阳间都充满公平正义，哪怕让我付出一些代价。你当然可以嘲笑我幼稚。”
卫玄森心下有些隐隐的担忧，她又是想的哪一出？
看到良玉肩上的伤，他欲言又止。
“良玉，我都理解你心里的想法。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改变不了什么。你看，你的肩膀……”
“谢谢你，”良玉笑了一下，“我只不过是说说我的想法。我知道要先保存力量，不会不爱惜自己。”
卫玄森松了口气。
“你快休息吧，本来受了伤就该早点休息的。我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刚要出门，他突然定住了，半晌才转过身来对良玉认真地说道∶
“良玉……你知道我在阳间也没了牵挂，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人了。我希望你无论如何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去想什么狗屁公平正义了，我实在害怕你受伤。”
说着，他竟鼓足勇气，跑过来将良玉摁在了怀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
良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直接回卧室了。
卫玄森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