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的话刚说完，他的四周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顷刻间天塌地陷，他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跌进了地底。
“好冷！”
过了好久他才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自己竟身在一片沼泽中，四周轻烟缭绕、寒气逼人，再过不到一刻钟他就会永远地沉下去了。
暗影左看右看，抓住了沼泽边的带刺藤蔓。
他皱了下眉头，用力抓住藤蔓将自己的下肢拔了出来。
“好险，差点就没命了！”
暗影脱下了裤子在瀑布边搓洗干净，拧干水直接穿在了身上，衣服则洗后拿在了手里。
他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身后所谓的山川沼泽竟一概慢慢地隐去了，先前那座石门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犹豫，直接用力拍了拍门。
“阿六！”他喊道。
石门缓缓打开，那名叫阿六的骷髅士兵来开了门。
他揉着自己根本就没有眼珠的眼眶子，打了个哈欠。
“才三个多时辰……你玩得怎样？”
阿六问道，脸上似乎带着神秘的微笑。
暗影冷冷地回道，“不怎么样。”
阿六并不生气，他带暗影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这时的灰雾已经散去，站在这里能看到远处沟壑纵横的峡谷，谷风吹了过来。
“没想到，你竟然并未沉迷进去……”
阿六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说道。
“你们故意整我的！果然是阴狠狡猾的恶鬼，善用人心的弱点来拿捏人。你们实在是过分！”
“你气什么啊伙计？你生气是因为自己看透了自己，你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如此庸俗，为自己而感到羞耻罢了。我们并未故意设计害你。”
暗影问：“这里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假的吗？”
阿六反问道，“对你而言，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
暗影本没有读过多少书，他尤其讨厌这些弯弯绕绕，干脆沉默不作答了。
阿六摇了摇头，摊开了手。
“好吧，我来告诉你。这里的一切亦真亦假。若你把它看作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的；若你把它看作假的，那么它就是假的。它来自于你的内心，是你内心的欲望幻化而成的。”
“你要么就把话跟我讲通俗点，要么就不说。弯弯绕绕，这算哪门子的解释？”
“是你自己境界没到。我们虽是死人，到底也存在了几百年了。几百年就是什么也不做，多少也能生出点感悟。你既然不懂，我也不讲了吧！”
“你们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暗影岔开了话题。
阿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叹息了一声。
“唉！”
“你为何叹气？”
阿六给暗影展示了身上仍留存着的小物件：一把水烟袋、一个小香包、一打生锈的钥匙串。
“别看我们叫骷髅军团，实际上这里没一个是真士兵，也没一个是真将军。我们只是几百年前山间的一窝盗匪，半路加入了农民起义，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们抢了很多金银财宝却无福消受，一行人走到洛宫附近染了瘴气，全部离世了……”
“你们又是怎么来到虚无之境的呢？”
“我们这辈子还没活够，都不愿往生。更何况路过奈何桥，我们贿赂了灌迷魂汤的，她告诉我们投胎也要看亲疏远近。将军直接抗法，扭头就走了，因为这样一来他下辈子可做不了将军！那时浑兵趁机入关，光州被屠城了十天十夜，人都要杀光了，阴司根本接不过来……我们趁乱逃来了这里……”
“浑兵入关？屠城？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大概年代太久远了吧。确实是屠城了，杀得片甲不留。战争年代最可怜的就是老百姓，自己选择不了自己的人生，任人鱼肉……”
阿六又看了一下自己身边的物件，放在手里擦了擦。
暗影回道，“比起几百年前，现在的确好了一些，虽然仍然有人受苦，但没人受你们那种苦了。既然时代变了，你为何还留着呢？”
“实际上，我确实也不想去投胎。我投完胎还是普通人，普通人还是会受一辈子苦，有啥意思？还有……你看到了吗，我的水烟袋是我爹给我做的，香包是我娘绣的。我知道他们早投胎去了，可我啊，我没有来世了……”
“想不到你一个死人还这么感性。”
暗影拧了一下裤脚的水，半打趣地说道。
阿六这次却有些生气了。
“你这话说的。我和你有什么不同吗？我跟你唯一的不同只是处在灵魂的不同阶段而已。我们的对话可是灵魂和灵魂的对话，我们是一样的。我在变成这具骷髅架子之前，跟你一样有血有肉。”
暗影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沉默地坐着，一面忍受着潮湿的裤子。
此时他也糊涂了。
原以为大家知道人有来世就不会惧怕死亡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人的灵魂原来也是如此的脆弱。
只要跟这一世的人有了情感的羁绊，就没法痛痛快快地期待来世了。
连自己这样的坏家伙也贪心起来，妄图跟放在心里的人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你不去往生，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暗影问道。
阿六反问道：“意义？聪明人千万别去想这种事，想多了你就发疯了。因为到最后你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
一人一鬼正畅聊着，阿七从远处跑了过来。
“阿六，果然出事了，那群蠢人。”
阿六立马反应了过来，回道，“蠢倒不见得，是贪！我就知道！还不如都给吃了……”
“吃？还没死透呢，将军让我们先过去！”
说着他们便匆匆忙忙赶去了什么地方。暗影心里担心良玉，也跟着他俩往一处去了。
穿过了一条索桥，下了悬崖又登上了几十级石阶，周围的枯枝败叶像潦草的水墨勾勒而成，透着森森的寒意。
一座阁楼建在巨大的岩石上，左面是万丈悬崖。阿七带着阿六和暗影上了阁楼三层，轻轻敲了一下门。
“请进。”是那位将军的声音。
阿七推开了门。
暗影看到良玉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表情严肃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她在想些什么呢？
走近一看，他才发现那悬窗里映入眼帘的，不是远处的悬崖和山峦，而是一处瀑布。
画面中那位穿短袖的男子已筋疲力尽，但他仍不愿放弃身上那沉甸甸的金子。
明知道带着重物跨过瀑布九死一生，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湍急的水流立刻带走了他的黄金。
“我的金子，我的金子！我的金子啊……”
他发疯似的跳进了瀑布里，瀑布下是笔直的悬崖，他在灰白的浪花里扑腾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画面再向前移动，眼前出现了一位倒在路边的老人。他骨瘦如柴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沉重的黄金链条，双眼紧闭。
——原来他们是之前要了金子回人间的旅行团的人。
他们有落入湖泊的、有陷入沼泽的，最后只剩下了三四个人。
“哈哈哈哈哈……好戏，好戏！”
身穿金色甲胄的将军出现在了良玉的身后，一边拍手一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