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白雾尽数散去，天空中银河清晰可见。
一颗孤独的流星划破了天际，留下了一串亮闪闪的尾巴，转眼即逝。
司旗睁开了眼睛，往右侧看了一眼。
茂盛的莎草丛里，璟凰安静地沉睡着。也许是因为受伤加劳顿，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呼吸很均匀，睡得很香。
在司旗看来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的确是因为阴司的时间走得太慢，而她的生活又太规律了。
“实在奇怪，我已经睡了六个小时了，怎么这虚无之境仍然是黑夜呢？”
司旗小心地坐了起来，脱下外套盖住了璟凰的腹部，一边想道。
璟凰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眉眼间还残留着朦胧的睡意。
“嗯……司旗，我是不是睡过去了？”
“没事，你再睡会儿。”
璟凰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睡了。看来这里白天黑夜都不是固定的，连生物钟也不准了。”
“好在星星月亮都还亮着，能看见地面。”
司旗抬起头盯着头顶那高远的天空，心里不禁发出了感叹。究竟是谁创造的空间呢，竟然有这么美的星空！
“司旗，”璟凰突然说道，“咱们得赶紧找出口。我在这里等你吧，你先到处看看……”
“不行，我们……必须一起。”
“一起的话时间成本得成倍增加，还不一定能很快有结果。你要相信我的判断。”
思考再三，司旗终于应允。
他高大略瘦的背影被眉毛月的月光拉得长长的，渐渐消失在了前方的石山里。
璟凰不禁叹了口气。
小腿处依旧隐隐作痛，行动起来非常艰难，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其实以前也曾受过伤，但都没有现在这么难受过。除了身体上的疼痛，更多的还是内心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失落感。
也许真的上了年纪了吧，毕竟也五十岁了。
五十！这个数字连她自己都觉得非常陌生，每每想到这一点总会吓她一跳。
对人间的女子而言，五十岁等于日薄西山了。几乎要失去拥有一切美丽和情欲的资格，只留得下一双长满皱纹的混浊眼睛。
穿年轻了是扮嫩，穿老了是大妈。撒娇是不合时宜，任性是为老不尊。人们不宽容时间。
她觉得不公平。
脑子里刚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璟凰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抽出鞭子，回头却看见只小猫，黑灰花色，大概是狸花。
这时她才发觉腕上的手镯在轻微颤动——原来这小生灵的灵魂如此弱小。
“咪咪——”
璟凰唤了一声。
小猫走了过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肚皮朝上面向了她。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不怕我把你收进腰牌里？”她逗它。
小猫舔着爪子，将头靠在了她的膝盖上，她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少女时代她曾养过一只狸花。那时候整个生产队都没吃的，她砍了斑竹，用黄麻绞的线做绳子，绣花针在煤油灯上烧红压弯做了鱼钩，给它钓鱼吃。
“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她的声音变得柔柔细细的，倒像是回到从前了。
这时司旗回来了。
他听着她逗猫的声音，耳根处红了起来，但嘴角却上扬着。
年长的女人有时候有种压抑感。好像岁月给她们下了一道死命令：请做个姐姐样，请做个妈妈样，收起女性魅力。
他觉得连璟凰也受到了荼毒，现在他正痛切地感受着这种荼毒在拉开的他们之间的距离。
“哪来的猫呢？”他问道。
璟凰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没有被下属瞧见，不自然地在身上擦了擦手，笑道：
“不知道什么地方跑过来的，是个小游魂，不知道怎么到的这里。”
然而不到眨眼的功夫，小猫的耳朵突然耷拉了下去，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嘴里发出了啊呜啊呜的声音。
腕上的手镯剧烈地震动起来——一定是个强大的恶灵！
司旗神经紧绷地抱起璟凰跳到了一块巨石后面。但是过来的却是另一只猫，一只黑色的玳瑁。
“放我下来吧司旗，看来这里只有猫。”
璟凰的一只手挂在司旗的脖子上。她看到他喉结的形状，莫名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罪恶感。
司旗这时小心地扶着璟凰，让她靠坐在了莎草旁的石头上。
“难怪这里总是黑夜更多，天空还这么清亮。没有楼宇，没有财富的幻像。只有小动物的心灵才会那么纯洁。”
那只黑猫巡视着领地，一边不耐烦地摇着尾巴。它敏捷地跨过了地上的障碍，朝着两人的方向跳了过来。
“真是稀客。原来是阴司的执行使大人。”它说道。
璟凰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此地的主人？”
黑猫半蹲着，两条前肢打得笔直。它舔了舔爪子。
“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是被放逐到虚无之境的魂灵们养的猫，但主人们已经离开了。”
司旗蹲了下来。
“那你知道这里要怎么出去吗？”
黑猫用爪子刨了一下耳朵，抖了一下胡须，说道：
“要从这儿出去，必须把握两个时辰。一个是初三夜，这时候月亮最小；另一个是十六夜，这时候月亮最大。你们已经错过初三夜了，离十六夜还有十几天哦。”
璟凰看了看天空，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腿。
如果真的骨折了，在这里待十天半月肯定是不行的，会留下后遗症，那样就不能执勤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问道。
黑猫这时拉长了身体伸了个懒腰，并没有回话。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悠悠说道：
“没有。”
“可是我们有要事在身，如果你有办法，我们感激不尽。”司旗说道。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我不能决定做人还是做猫。别着急呀，这里时间过得比阴司还慢呢……”
“虽然如此，”璟凰叹道，“可我受了伤……”
猫咪伸出长尾巴触碰了一下她的小腿，又闻了闻，摇了摇头。
“你的肌肉拉伤了，并没有骨折，十天刚好够你养伤啊。你怎么那么着急呢？事情永远也做不完，做完了一件还有下一件。果然做人哪有做猫舒服啊……”
小黑猫甩着尾巴跳到了岩石上，仰头看了看月空。它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就像一对绿宝石。
微风吹了过来，莎草摇曳着。司旗终于松了口气。十天，听到黑猫的呢喃他不禁生出一种惊喜感。
“天要亮了，猫要睡了。”
黑猫静悄悄地跳进了草丛里，回头想提醒他们点什么，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