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秦君屹悲恸欲绝，苏云宛还不会那般心惊。
可入眼的是，秦君屹坐在木凳上，正手持湿帕，弯腰擦拭裴氏的面孔，神色专注而虔诚。
仿佛过去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随着裴氏的死去，而烟消云散。留下的，唯有赤诚的母子情。
苏云宛望着那貌似平静的侧颜，感应到他内心蕴藏的恨意滔天。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悔与恨，如同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而包裹的皮肉却完好无损，外人难以察觉。
苏云宛宁愿他情感外露，将一切发泄出来，而不是深藏心底，自我折磨。
在他身旁，华大夫望着直直躺在长榻上的裴氏，面色悲悯，叹气摇头。
裴氏的面容扭曲定格，身上的衣服被血迹浸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其眼、鼻、耳、唇等处，依稀可见残留的血渍，是七窍流血而亡留下的痕迹。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血迹斑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此情此景，可见裴氏毒发时是如何惨烈。
“子渊。”苏云宛轻唤一声，脚踩满地脏污，走向秦君屹。
秦君屹看到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将手帕放回水盆，站起身将她带离房间，声音沙哑道：“宛宛，屋里脏，我们去外面。”
苏云宛心中泛起酸涩，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起走出房间。
站在门口的伍少寒见他们出来，俯身回禀：“主子，绿萝在刚刚暴毙身亡，死状与裴夫人一致。”
刚才华大夫已经诊断，裴氏是身受蛊毒而亡，听到死状一致，秦君屹握着苏云宛的手一紧：“是母子蛊。”
伍少寒内心惊骇，回想起之前陪主子一起了解蛊毒，以期解除当时秦沐身上金蚕蛊毒的过往。
那时候，皇天不负有心人，秦沐成功移除蛊虫，可没过多久东窗事发，又被迫再次种入体内。
这几番波折下来，秦君屹对蛊毒深恶痛绝。
他一上位，就废除了所有用蛊毒控制人心的手段，并将所有蛊虫转赠给曾经相助的苗疆高手。
如今蛊毒再现，除了裴夫人和绿萝，不知还有没有别人暗受其害？
苏云宛想起过往看过的武侠小说，问道：“这母子蛊，是不是一只母蛊控制多只子蛊？一旦种下母蛊之人身亡，所有受子蛊的人一起暴毙？”
秦君屹点点头，忽而神色一紧：“岚岚是否安好？”
苏云宛不是很确定：“刚才我听到她与拾一说话，不过最好让人确认一下。。”
“属下这就回去。”伍少寒主动领命，得到首肯后迅速离开。
要是大小姐也遭遇不测......
伍少寒刚浮现这个念头，就看到远处秦若岚跌跌撞撞地跑来，陪在她身边一起跑的，是刚得到消息的秦若姗。
很好，她没出事。
伍少寒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回禀主子。
不久，秦若岚喘着粗气，扶着廊柱哽咽问道：“大哥，他们说娘已经......娘在哪儿？”
秦君屹让开道路，朝屋内投去一眼。
秦若岚手脚颤抖地走进房间，看到榻上气息已绝的娘亲，扑上去嚎啕大哭：“娘！您怎么能抛下我，就这么走了？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呜呜呜......”
秦若姗泪盈满眶，轻轻抚着秦若岚的后背，无声安抚。
忽然，秦若岚的哭声停了，饱含希冀的眸光看向苏云宛，朝她跪下：“大嫂，我求求您，救救我娘，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绝不会再有半句怨言。”
苏云宛侧身避开，“人死如灯灭，请节哀。”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秦若岚无法接受娘亲身殒的事实，一口咬定。
秦君屹挡在苏云宛身前，上前将她扶起，“岚岚，你冷静点。”
“大哥！您跟大嫂说说，娘再有不是，也罪不至死啊！”秦若岚拽住秦君屹的手臂，摊在地上不愿起身。
秦君屹目光沉痛，道：“岚岚，母亲已经气绝身亡，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那您为何不早点叫大嫂来？她明明可以救娘亲的！”秦若岚神色癫狂，大声质问。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在她的潜意识中，苏云宛无所不能。
面对这般严厉指责，秦君屹面色冷峻，与之对视：“宛宛不是大夫，也不知母亲会中毒，你怎么就认定，她能来得及拯救母亲？若经了宛宛的手没救回来，你是不是又要说，是她害死了母亲？”
“我没有那么想。”秦若岚疯狂摇头，话音却因心虚而变弱。
苏云宛轻嗤一声，一针见血道：“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何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
秦若岚闻言，脸上的血色尽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苏云宛回声，她又为自己开脱道：“绿萝埋藏得太深了，我又没经受过训练，哪里发现得了她是细作啊！”
苏云宛又道：“那你可知道，你的娘亲与细作勾结，意图暗害你大哥？”
“不可能！”秦若岚尖声反驳，“我娘一直想弥补过错，怎么可能暗害大哥，你这是污蔑！”
这时，华大夫出声道：“大小姐稍安勿躁，夫人身受母子蛊的子蛊，随母蛊死亡而突然毒发身亡，人力所不能及也。
另外，母子蛊的作用，在于利用母蛊操控子蛊宿主，使其为己所用。种子蛊时，宿主的身体会非常难受。而秦家并未接收到裴夫人的求助消息，其原因只有一个......”
在场众人皆知道他的未尽之言：裴氏清醒地知道，自己种下的是蛊毒。
她非但没有因为身体极度难受，而趁机博取秦君屹的同情和心软，提出求助。还出于某种原因，特意隐瞒真相，不让秦若岚以及暗中关注她的秦家人手发觉。
其背后的用意，只要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