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沁音这话刚一落下，就见对面男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她却半点不怵，从容自若道：“你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
裴沁音这话问得淡然，却惊得屏幕前的观众差点坐不住。
什什么意思？
史蒂夫沉默着没有回答，裴沁音却道，“不过我猜此时的你应该是主人格，你说对吗，司机先生？”
观众们张大了嘴巴，感觉已经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裴沁音说什么，这人竟然就是大巴车上那个逃走的司机？
还有什么主副人格，一时间信息量太大，观众们觉得脑细胞就要爆炸。
好在场中之人和他们拥有共同的疑惑。
史蒂夫没有回应裴沁音的问话，而是狞笑一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裴沁音勾起唇角，吐出两个字，“签名。”
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片，食指按住，推在史蒂夫身前的桌子上。
顺着镜头看去，观众们才发现，这不是裴沁音从车上顺下来的那两张加油票据吗？
“不同人格之间，性格与习惯都完全不同，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你们加油站收据上的签名并不相同？”
裴沁音点了点左下角的字迹。
“守则上给我留下提示的字迹，只和2月25日那张票据上的吻合，从那时起我就想，或许你们二人共用一个身体，一个名字，但却不是同一人。”
这才能解释，司机为何要留下信息，警告探险者不要相信“自己”。
因为届时她们面对的人，可能并不是他。
想到那条手写的提示，裴沁音轻轻勾唇，“刚才，我故意说错你在守则第一条做了批注，你却没有什么反应，足以让我再次确认，你们的记忆并不相通。”
直播间的观众全都傻了。
他们也见过那两张票据，但根本没有注意到右下角那一点字迹的差异。
这样的细节裴沁音都发现了，还状若无事地在第一句对话里就挖坑，引得对方暴露。
好恐怖的观察力！好缜密的执行力！
女孩清越的声音徐徐道来，回荡在无尘又空荡的实验室里。
“我想过很多次，这名司机费这么大力气将我们引来，是为了什么？明明以他所知的信息量，完全可以自己取出血清结束这场灾难。”
“除非，他无法做到。”
“作为副人格，受控于主人格的意识以及时间的限制，他能做的事十分有限，例如在车上留下一些线索，又例如暗示我们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盯着史蒂夫的脸，观察男人眼神的变化，
“至于为什么不给出再直白一些的提示，因为他最了解你不过，知道即使成功将人带了进来，也过不了守在实验室的你这关。”
随着裴沁音话音落下，观众们想起刚才那一红一蓝两个按钮，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后怕。
的确，任谁遇到指引自己前来的人，都很难不生出一丝信任和依赖，特别是免疫血清就近在眼前，很容易就被即将达成的胜利冲昏头脑。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所怀疑，难道就敢反其道而行之，按下那个史蒂夫口中那个销毁的按钮吗？
他们自认不敢冒险，也只有裴沁音这种狠人能坚定地做出选择了。
“我算是服了，裴沁音可真是敢赌啊！”
“不，我可不认为她在赌，两个按钮二选一，在你看来是二分之一的可能，但在她眼里却是百分之百的概率。”
多数观众都被这条评论说得心中一动。
是啊，看着只是手指落下的一个简单动作，但想想吧，在这种所有人性命寄托于自己一身的时刻，没有对全局的精确洞察做支撑，怎么能在高压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裴沁音看似冲动的背后，实则是绝对的冷静。
“救命，再这样下去我要变成裴沁音的狂热粉丝了，明明我在一天前还不认识她！”
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京城会馆里。
那名之前想问裴沁音联系方式的公子哥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徐立新的肩膀，“哥们儿，谢谢提醒。”
这么几个小时看过来，他心中的震惊一层又一层，逐渐认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这女孩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无论是别开电梯门缝的利落身手，还是冷静又缜密的脑子，全都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越到最后越是觉得，这人的确不是自己能轻易肖想的。要是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哪天被断了手都不知道。
依她这股狠劲来看，才不会管你什么地位，照收拾不误。
这样的变化被徐立新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他劝男人不要找死，是因为看出了祁烨对裴沁音重视，但对方显然误会了，以为自己指的是裴沁音的性格。
不过也没有什么差别。
徐立新看着安之若素靠在实验室墙边，一句句将史蒂夫的伪装尽数拆下的那人，心中也觉得佩服。
不靠背景，这一路走来裴沁音杀伐决断的表现，足够让这群太子党们收起了看待异性的眼光，将她从花瓶的视角移出，平等地升起几分认同之心。
而这一切，都是力量展现所换来的正视。
实验室内。
史蒂夫像是终于卸下了力气，退后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涌出一声轻笑。
裴沁音挑了挑眉。
“副人格？”
随着她这句上扬的语气，男子再次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先前的阴鸷，这和先前见面时装出来的和蔼不同，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男子眼底的疲惫与平和。
他像是就经重负的旅人，终于触碰到绿洲的草叶，于是发出一道沙哑的叹息。
“你来了。”
和先前那人同样的三个字，语句里的感情却完全不同。
裴沁音眉目放缓，“这还得感谢你留下的提示。”
男人摇了摇头，“不要谢我，毕竟我从不曾顾惜过你们的性命，那辆车上的炸弹，就是我留下的。”
听到男人这话，观众刚松下来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他们还以为所有坏事都是主人格干的，这位副人格则是一个好人。
怎么听着好像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裴沁音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好似早就猜到了，“我能问一问，‘他’将一整车的人带来小镇，有什么目的吗？”
史蒂夫痛苦地捂住额头，“他想要扩大丧尸的队伍，于是将一车又一车的游客拉来，作为投喂丧尸的食物。”
众人心脏猛地颤动，被话语里描述的场面激得汗毛倒竖。
这人制造出这种病毒，还将人类作为食物拉来，将这座小镇彻底一座丧尸的畜养厂，简直是个十足的疯子！恶魔！
这样对比下来，他们突然对眼前男人安装炸弹的做法有些理解了。
既然无法阻止主人格的行动，那么他能做的，只是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个痛快，甚至借此消灭一群丧尸。
“但至少，你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裴沁音道。
男子捂住额头的手一颤，看向裴沁音的目光涌现一丝感谢，十分苦涩地一笑，
“我想，只有能从隐藏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推断出正确信息的人，才有希望不受他的干扰，成功取出血清。”
“毕竟打败我的人，才有可能打败他。”
“上帝保佑，看来我的想法没有错。”
他看向空荡荡的玻璃罩，“他故意给你错误的引导，估计是想看你在最后一刻，亲手毁掉唯一的希望。”
“但他败就败在太过傲慢，想要戏弄前来的人，却忘了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说到这里，男子唇畔浮现一抹喜悦的笑，那弧度逐渐加大，甚至隐隐有些癫狂之意。
“我能保持清醒的时候不多，既然你取出了血清，那么他，就由我来解决吧。”
说着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片，取出一枚送入了口中。
到了这时候，谁都知道那枚药片绝不会是什么维生素。
裴沁音依旧是那样冷静的声线，只不过细心之人就会发现，她语速放缓了很多：
“无论如何，你尽了最大可能，一直没有放弃自救。”
史蒂夫逐渐暗淡的眸中最后浮现一抹光彩，挪动了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几息之后，连呼吸也再不可闻，就这样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对此一切，裴沁音都没有阻止。
到了这一步，总有人需要为末日的惨象付出代价。她尊重史蒂夫，这人最后的选择就是带着主人格一起坠入地狱。
拿着试剂瓶跳下电梯，裴沁音对着满脸脏污发丝凌乱的队友们，扬了扬手中淡绿色的液体。
女孩们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目光扫过那一双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裴沁音看向三楼的窗户，窗外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天边渐染的橘红浮现。
又一轮落日快来了。
但谁都知道，今晚过后，太阳还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