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色如同浸了寒霜。
青枝听着小宫女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这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只青枝，其他几人也都听过公主念叨。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厉芒，“你今日所说可是属实？”
小宫女微直起腰，认真道：“字字属实，就是在晋王殿下面前，奴婢也敢说的。”
小宫女答完话，认真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头。
这几日她胸中憋闷，公主不开心，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公主不许她告诉任何人。
可今日公主出事了，小宫女低声抽泣。
她说出来了，太后肯定会给公主做主的。
就是到了晋王跟前，她也敢说。
告发皇子，死就死了。
若不是公主，她早该死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了。
太后又问她，“你可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小宫女迷糊，她仅有的学问是公主教的。这几日她看公主不开心，也一直在琢磨这句话。
公主也曾在无人时问过她，那时候她并不懂。
可现在她想回答。
小宫女屈身拜了下去，语调颤抖却清晰。
“奴婢原也不懂，可奴婢跟在公主身后。公主待人以诚，可说这句话的高小姐从未拿正眼看过我们这些奴婢。公主从不随意处置宫女太监，可那日在景云阁的其他下人一个个都不见了。”
小宫女忍不住流下眼泪。
“高小姐是六公主伴读，日日出入景云阁不可能没有发现，她却连脸色都没变过。下人的命在那位高小姐眼里，从来就不是人命。”
“她不配说出这句话。”
整个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
太后身边的崔嬷嬷觑着太后的面色，大气都不敢透。
太后手扣在桌上的茶碗，面沉如水。
她的视线落在跪在跟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身上。
良久，吐息道：“自今日起，你跟崔嬷嬷。等公主醒来，再过来伺候。”
崔嬷嬷躬身应了，这小丫头要有福气了。
……
阿离这一觉睡的极不踏实。
她反反复复的做着梦，梦里一个跟她长的一样的小姑娘一直拉着她不放手。
那姑娘哭的可怜，阿离以为她是新来的阿飘。
便好心提点，“你不要哭啦，你先跟着我几日。等你头七，家里给你烧纸你就能知道回去的路了。”
新过世的魂魄，有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死了。
又错过了来勾魂的鬼差。
便会短暂的飘荡着，若是家里有亲人的，在头七时烧纸这些新魂们便能想起回家的路。
届时便有鬼差指引，去往投胎。
可若是跟她一样，无亲无故……
阿离摇摇头，看着小姑娘穿的华贵也不可能没有亲人。
阿离以为她不会说话，便拿了皇城庙的供梨哄她。
谁知道小姑娘抱着梨，哭的更凶了，嘴里还念着胡话。
“阿梨。”
“梨花。”
最后阿离总算明白原来这小姑娘也叫阿梨，只不过是梨花的梨。
梨花白白嫩嫩，倒是跟她本人很像。
后来又哭着喊着说她要去梨花阁。
阿离问了好几个鬼魂，这才打听到梨花阁的所在。
等带着小姑娘到了梨花阁。
小姑娘哭笑着叫着，“阿爹、阿娘……”
阿离送完人，以为完事了。
可她眼瞅着这诺大的宅子，漆黑的连一盏灯都没有。
到底是不放心，又跟着飘了进去。
谁知这一进去，就像是入了他人的梦。
……
景国，元宣二年，边疆的春天似乎比以往还要更晚一些。
明明重阳都过去几天了，凉州还下着大雪。
接连阴雨天过后，密密麻麻的雪花便伴随呼啸的北风席卷而至。
而就在此时，边疆州县却传来了羌笛入侵的消息。
边界重镇连连失守，才刚刚来得及将消息传回燕京，大军已直逼城下。
大将军苏护庭带领众将士死守凉州，整整半月。
以三万飞甲卫硬是把二十万大军死死的阻在城外。
当朝廷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原本坚固的城门，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城墙下战马堆积成山，横尸遍野，仿佛人间炼狱。
三万飞甲已不足百人。
大将军苏护庭以血肉之躯坚守城墙之上，悍不畏死。
将士们坚守着保家卫国的最后底线。
不能退，再退一步就是百姓，再退半步，就是家人。
飞甲卫铁训，以死护国，以魂卫家。
终是将外敌挡在了国门之外。
战争持续了三月，当王朝的大军胜利归来的时候。
没有战鼓雷雷，只余一片素白。
燕京城外宽宽的官道被站满了来迎接大将军尸骨的百姓，那是景国百姓的守护神。
如今才不过二十三岁，便英年早逝。
梨花阁内满天白幡，正厅里三岁的小女孩跪在一身素白的母亲身旁。
阿离莫名感知，那是三岁时的阿梨。
原来她也跟自己一样，没有了父亲……
再后来梨花阁的女主人身体一天天的消瘦。
看着梦境，阿离心下苦涩。
阿梨的母亲，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两三年，那位风华绝代的长公主便郁郁而终，留下年仅六岁的阿梨。
这一次，正厅的白幡下，只有那一个小小的身影了。
阿离一直在柱子后面陪着她，这一次她们的爹娘都没有了。
但阿梨还有外祖母，她被匆忙赶来的外祖母搂在怀里，再也没有放开。
景国元宣五年，六岁的苏梨随着外祖母进了宫。
自此梨花阁，便再无人烟。
苏氏一门自景国开国以来，满门忠烈。
苏大将军战亡，长公主薨逝。
苏氏最后的血脉仅剩下其六岁的女儿苏梨。
那一年，皇帝舅舅抱着她说，阿梨，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于是她从郡主变成了公主。
那一年，太后外祖母将她接到宫中，将能给她的一切都给了她。
阿离暗叹，真好。
还有人这般对她好。
那她就放心了，原准备飘走，可却发现她再也离不开那同叫阿黎的小姑娘身边。
她漂了这么多年，这种体验倒也新奇。
况且她总觉得对这小姑娘有莫名的好感，便也安心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
直到那小姑娘越来越大，长成了跟她一样的脸。
阿离惊觉，是呢！
初见时，那姑娘也是这般模样。
可只有鬼魂才能见到她，那个小姑娘难不成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