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溪午看着思持头顶那戒疤，知道那亦是自己的将来，只得苦笑：“得偿所愿难于登天，我只想叫她知道我的心罢了，也不枉我重活这一回。”
“少爷羁绊于红尘，自是有羁绊的道理，既是俗家客就不必像出家人一般不争不抢，想要的就努力去要。”
听他这一番僧不僧俗不俗的话，黄溪午失笑：“当初你和阿泛一起随我皈依，他在此日夜难安，你倒是甘之如饴。”
果然一个仙一个凡，也是巧了。
思持捻了捻手中佛珠，轻声道：“少爷，思持出生之时便有大师路过家门，同阿姆说我有佛缘，想要带了去，是阿姆不舍得非要留着，如今看来，这缘是前世早定，逃不脱的。”
黄溪午若有所思：“我如今也身在佛寺之中，难道也是注定有佛缘？”
正说着，阿泛进来：“少爷，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前缘，真是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黄溪午美目转向他，流露出的却是不屑：“这自然不是你的缘，而是你的劫。”
“......”
阿泛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黄溪午嗤笑一句：“安心待着吧，我走得了你才走得了。”
阿泛愤然垂了眸子，敢怒不敢言。
思持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并不想过多插话。
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黄溪午长叹一口气，重又提了笔，去写那写了近万遍的诗。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青霭”、“碧峰”、“倚松”......她那时甚至幻想过和自己有小孩子，可自己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会把那时候的自己狠狠打醒，小晃说自己识人不明，何止是眼不明，心也是瞎的。
..
唐憾儿这头完全不曾料到黄溪午会出现，叫自己乱了心神，好在跟樊云起这一天来的相处是愉快的。
虽然只有一天，似乎是见得匆匆忙忙，然而效率非常高，他们表白、定情、叩拜，甚至解决了几个实际的问题，还畅想了未来的生活。
又幸福，又充实。
待吃过斋饭后一路回程，许是累了，没有再过多交流，唐憾儿只是握住他的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一直快到樊家门口，樊云起终于忍不住小声嘱咐她：“唐小姐，我母亲那里，还望你早日......来提。”说着他就又脸红了。
樊云起一贯人后叫唐憾儿的名字，人前就必定改回唐小姐，谨慎得很。
唐憾儿亦觉得他这一天下来时不时就脸红，实在有趣，便弯着嘴角瞧着他笑，也不说话，把人看得都要恼了，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背：“放心。”
樊云起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我着急嫁，只是怕她先应了别家人，至少，至少先定下。”
说是不急，其实他心里是十分担心的，唐家如今势大，唐憾儿随时都会跟其它家族联姻，变数太多，自己一不小心就落了下乘，母亲又一直端着架子，唐家如今是肯给这个面子，万一哪天真惹急了不给了，那自己也只有另嫁的份儿。
且允许自己自私一回，主动一回，先霸住这颗心。
唐憾儿爱极了偶尔显露小性子的樊云起，不再是那个端庄有礼的兄长般的稳重男子，反而多了一分意趣，只是好笑的看着他，并不着急答他的话。
樊云起见唐憾儿似乎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急的脸又红，又尴尬，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他家教甚严，更露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唐憾儿终于觉出不对劲，压低了声音问他，“有话同我直说，或是这里还有什么风俗我不知道的，你直言告诉我就是。”
樊云起支支吾吾，抬手指了指头上发髻示意：“那个，银铃......”
唐憾儿松了口气，她还当什么大事，“是我大意了，原本我觉得这个无所谓的事，我也不拿你当众人之一，你在我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心口，“独一无二的。”
“不，”樊云起急急握住她的手，“对我来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能成为你众夫之一。”
他心里默默想，其实在我和你之间有千万个错过的理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高兴到最后。
唐憾儿看他半晌，没再说话，抬手摸上自己的鬓发，拆了只铃铛下来：“给，我的心。”
樊云起面露惊喜，立刻像宝贝似的接过来，这铃铛还带着唐憾儿的体温，在自己手心里暖暖的。
..
樊凌依然是没出门迎接，小厮扶着樊云起进了门，唐憾儿恋恋不舍的回了唐庄。
..
一进门，正碰上小晃和阿坤两个在院子里捉蚂蚱斗草虫，怎么看怎么像不务正业的纨绔，莫名的气就上来了。
小晃就不提了，一贯是这样放纵，现在连阿坤也跟着他学。
这次过年明明叫他多陪陪家人，结果待了没几天，不等着叫自己就回来了，回就回吧，也不干正事，老跟小晃混在一起凑热闹，大约是因为之前小晃曾看自己不顺眼的缘故，处处花心思捧着小晃，十分不像样。
他现在倒是不像以前那样动歪心思了，却总是一副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懒散模样，好像终于嫁了人，就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完全不上进。
唐憾儿带着气盯了他们几眼，小晃却玩的开心，并没看出她的脸色，只管笑嘻嘻的迎上来：“小姐今天顺心吗？”一边伸手去帮她解披风。
唐憾儿退一步让开，嫌弃道：“你先洗洗手。”
阿坤本来跟着起身往前凑的，一听这个，也不尴不尬的原地站住了。
芥童匆忙从楼里赶过来，怯怯地说一句：“少主，奴的手是干净的。”这才把人迎了进去。
自从上次芥童被惩戒了一番，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跟在唐憾儿身边寸步不离，做个贴身小厮。惫懒的毛病也治好了，伺候的还算殷勤，只是比以前内敛了许多，无事绝不多话，似乎一下子人就长大了许多。
唐憾儿由芥童伺候着换下外衫，洗脸洗手，坐下来喝一口热茶。
小晃终于看清了唐憾儿的神色，有些疑惑：“樊家...给您脸色看了？”
唐憾儿眼睛看着小晃，眼底却是缥缈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