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憾儿的童年里，也曾迷茫的问过荆予先生类似的话：“是吗？我真是有用的吗？我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想到这里，唐憾儿话里终于含了暖意，想要给这少年一份光芒：“梅宁，你很好，你家旁的什么人我也不熟，但我知道你的聪明、你的才智、你的人品都很好，只要你坚信自己的好，总有一日会凌驾于他人之上，不再卑微度日。”
这不过当初荆予先生的原话，那时的憾儿听完觉得身心激荡，全是动力，此时的阮梅宁听完，却是忍不住眶了两眼的泪。
他几番克制，没在唐憾儿面前哭出来，只是口中嗫嚅道：
“少主......您只是在安慰梅宁罢了，不然、不然您怎么总是不肯要我？我就是个没人爱的弃子。”
之前总是试探和暗示，今日这才是鼓着一口气当场掀开了说，说罢又觉得尴尬，脸顿时红了，扭过身去，一副随时想要跑的架势。
“阮梅宁！这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联姻虽是个手段，可不是唯一的手段，何必执拗于此？！”唐憾儿气性上来，“何况你家人怎么能拿这事薄待你？是他们为了攀附非要来求嫁的，被拒也是情理之中的，难不成这要怪在你头上？”
“......”
阮梅宁叹了口气，“可他们说的对，说到底，是怪梅宁不够好，没能入少主的眼。”
说完，再也撑不下去，微微鞠了个躬，先一步踉跄而去。
..
唐憾儿看着他的清瘦背影，明明是午后灿烂的阳光，却是整个人蒙了一层灰扑扑的气息，显得那么单薄，仿佛随时就要倒了，而自己，很可能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是呵，家人市侩，稚子何辜？
唐憾儿一时冲动，忽地大喊一声：“阮梅宁，我要你！”
那单薄身影一个顿脚，强把肩膀挺直了些，撑出了最后一丝骨气，稳了稳，才道：“少主不必可怜我。”说罢继续大踏步向前走去，并没有回头。
此时，唐憾儿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缘份一至，水到渠成，凡有些微勉强，不如稍候。”
..
一脑子浆糊的唐憾儿还是坚持把果园四处转了一遍，一直走到另一处小山头背后的抗风糯米蕉处，远远地看见景楸正在那忙着。
算起来他早有二十出头了，可还是少年心性，不怎么“端庄”，此时挽着袖子露着健壮的臂膀，裤脚也高高拉起直到膝盖上面，脸上依然是那半张银色面具，以及一副亮闪闪的银耳坠，若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换了一顶草编的遮阳帽，在另半边露着的脸上打下深深的阴影。
唐憾儿已经见过他的真容，可现在忽然又不确定了，他是什么模样来着？不过隔了一年，似乎是忘了，只是影影绰绰知道他很好看。
是那种全无用处的好看。
景楸把容貌遮了，每日里跟工人们一起劳作，仿佛在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靠姿色吃饭的。唐照秋竟然也不管，随他去折腾，并没有金屋藏娇的意思。
大约是因为刚刚见过阮梅宁，之前唐憾儿从未想过这两人有什么联系，此时竟然隐隐约约觉出了一点相似之处。
由于阮家人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得意，比如阮岁宁就自以为谁都看得上自己，甚至早上遇到招运青的的时候，她也说凭阮梅宁的相貌不会被看腻。
所以，唐憾儿竟习惯于把这点归咎给了所有姓阮的，并未仔细想过，原来阮梅宁一直在自己面前努力抛弃掉外貌这个优势。
他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就在展示自己的学识，展现自己的能力，后来真正进了唐家的果园，也一直兢兢业业工作，从未依仗自己美貌就自得，更不会因为有阮家这个背景，尤其不会借着隔壁山上阮纹管事就有什么张扬的。
这样想来，他并非没有入唐憾儿的眼，而恰恰是因为太能干，又因他对自己形象上的刻意收敛，唐憾儿这里早把他越过了“男色”这一栏定位，直接归为了好同事好下属，甚至好朋友。
细想想，难能可贵，越发觉得阮梅宁是可交之人。
可是，就因如此，便要纳回家吗？
曾经那花孔雀一般的阮岁宁，自从嫁进黄家就销声匿迹了，安于后宅，也有可能是困于后宅，总之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似的，寨子里的人偶尔提到，也只是顺口感叹一下，随即话题就转向了下一代花骨朵儿一般盛开的美男子们。
那样的一生，或许不是阮梅宁想要的，他，总不像他的兄长吧？唐憾儿猜测。
..
景楸装好了手头的一筐糯米蕉，直起腰来，抬眼就同来不及躲开的唐憾儿撞上了。
唐憾儿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很奇怪，上午在永酽楼里找谁都找不到，出来了却是不想见谁偏见着谁。
“小叔好。”唐憾儿客客气气的。
自从上回自作多情的误会景楸可能喜欢自己之后，她就“宁愿信其有”地单方面保持了距离，先把称呼给恢复原样了。
意料之中的，没被面具盖住的那半边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豫之色，随即又消逝了。
“刚收了一批，正想傍晚给你送些去。”
景楸语调里倒是没什么不同，伸手招呼最近的一个工人，指指满地快装完了的竹筐，“去叫管事把剩下的事处理好，我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把手头上那筐背到身后，冲唐憾儿说了声“走”。
唐憾儿沉默着，同他一前一后下山，顺着山道往唐庄走。
景楸闷了大半路，支吾着开了口：“你......他......你们不好吗？怎么，不开心？”
唐憾儿反应了一会儿，琢磨过来他什么意思，虽然觉得没有跟他汇报的义务，还是答了：“云起很好，我们两个也相处的好，我没不开心。”
景楸微微扭头，半看不看的瞥了她一眼，鼻腔了不甚明显地哼了一声。
唐憾儿就觉得有些羞恼了似的：“我说了我没不开心。”
“阮梅宁可以收，他会哄人。”
“你——要你管！”唐憾儿加快了脚步，心想怎么个个都在提他。
景楸终于没再说话了，一直默默送她到了永酽楼院门口，取出四五串香蕉丢给守门的小厮，转头走了。
唐憾儿垮下脸来，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