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敏正招呼人一一见客，唐憾儿才认出来方才巷口那堆人竟全是自家人。
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四......除了她这个九小姐，后面一直排到十八小姐，其中十六十七尚待字闺中，十八才七岁，还竖着可爱的两把头，脑后插着朵嫩黄的水仙花。
唐憾儿看看尹敏正身后中某位大着肚子的女子，也不知这都多少位小妾了，尹敏正这些年来还一直在追生儿子，也是难为他了。
想想那勐茶寨求生女孩子的风俗，反过来想是一样的可怜，什么时候对于子女的期盼能够就只是一个宝贝孩儿，而不再带着性别的期待了呢？
自然，唐憾儿享受了女尊的种种好处，就不该说这话了，只是今日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不免心里波动了些，而且，她的确希望女子们是真正的尊贵起来，而不是因为什么性别比例不平衡，或是劳动力的差异化，毕竟这样的“尊”是不可靠的，是有可能被推翻的，而真正的尊贵是由内而外的，真正的强大才是不怕被谁打败的。
一家子彼此见过，又有姐姐姐夫们的孩子们来见礼，大的几个也有了外孙子孙女儿，热闹又喧闹，因此，内里过得如何不说，至少外面看来是花团锦簇其乐融融的。
唐憾儿一一送了见面礼，又示意给年幼的孩子们发红包，难得尹小晃不嫌烦，亲自来做这些，脸上的喜气压都压不住。于是就有人打趣他：“哎，这不是那个晃小子？如今也很气派了嘛！”
尹小晃笑嘻嘻的应着，透出了和年纪不符的活泼来，仿佛也立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辛酉揣着手不愿多说话，他在情爱上脑子一根弦，处处以唐憾儿为先，便总觉得这里人曾经欺负了她似的，是当初逼她出走的，现在又来巴结，内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忿。
忽然旁边一个声音，“这位姓辛的妹婿看着像个读书人，可有字？”不知是哪位姐夫，戴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出口发问。
辛酉淡笑回应：“不才，字元卿。”
“元字好！”他想要抚掌，想到长辈们在场，又忍住了，双手垂下去，只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妹夫若是不急走，改日去我府上坐坐？”
“好说好说。”辛酉回。
“妹婿气质不凡，可是在教书育人？”他又问。
“哪里哪里，我就是个卖茶的。”
“哎，莫要谦虚，平日见得死读书的多，妹婿这般懂实业的少。”大约他们早就知道唐憾儿家里开着公司，才这样说起。
辛酉继续客气：“叫您见笑了，勉强算作实业吧。”
“哪里称得上勉强？妹婿又通学问，又懂实业，真乃高才！”他大声赞道，引得旁边人也扭头来看。
辛酉尴尬笑笑，不想往下接话了，他实在忍得辛苦，客气话他会说，可这么文邹邹的应酬实在别扭，想了想，把阮梅宁扯了一把，“这位，你跟他聊，他才是我们家最有学问的，还出过几本书呢！”
平日里辛酉没少跟阮梅宁呛，这会儿竟也肯使劲夸他了，自然，阮梅宁不傻，一听就知道他是推自己出来挡麻烦，但也只好笑着应对：“辛正君真是客气，我那书算什么，啊，这位是七姐夫还是八姐夫来着？瞧我这记性，人太多，看着眼生，您原谅。”
对方就尴尬起来，他不是介意阮梅宁没记住他，毕竟头回见，认不清很正常，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侧夫”这一身份，感觉这就像是跟人家小妾撩骚似的，怪别扭的。
“啊，那个，嗯，没关系，人多嘛，哈哈哈...”他又拱拱手，“在下成留，贱内八小姐尹怯儿，见笑见笑，呵呵呵.......”
阮梅宁心说这尹敏正真会起名字，自家的姑娘不是怯就是憾，但也只跟着笑：“嗯，倒有些许印象，同我家妻主有几分相似。”
“......”
成留就尴尬住了，自家媳妇是“贱内”，人家却是“妻主”，这怎么往下聊？
阮梅宁才不怕冷场，一勾嘴角：“今天天气真冷啊，早先出门还有太阳，这会儿眼看着阴了。”
没话说的时候就聊天气，果真这是万能的法则，成留立刻就接了话茬，“是啊，是啊，看样子要下雪。”
“那我还挺想看看雪的，我们那里是没有的，只在十几岁时于珐兰西国见过几回，也记不清什么了。”
“哦？您还去过珐兰西？”成留挺惊讶，阮梅宁的长相和北平人比起来就太媚气了，又是侧夫的身份，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即便辛酉提到他写书，对方其实也没当回事，这下可惊着了。
阮梅宁面露得色：“是呵，梅宁命好，赶上有留洋的机会，便去虚度了几年，识得些文化，正好帮我家妻主做事。”
“哦哦，原来你也做实业的。”
对方一口一个实业，阮梅宁基本摸着他的心思了，反客为主道：“姐夫也是做事的人？或是羡慕做事的人，想做而无门路？”
“倒也不是苦无门路，我家中也有生意人，不才想跟着学习，可都说我这性情不合适，我......”成留也不藏着掖着，干脆道，“空有一腔热情，却只做个教书匠，实在憋闷。”
阮梅宁劝慰：“若是别的我没话说，但是做实业这个，无需门路，您若真心想试，即便没有家人引荐，直接投份名帖去中意的公司，上门求个职位就是，您有学问，便总有用的上地方，实在不行，便从底层做起也没什么的，比起大字不识的工人也高升的快些，前景总是更光明的。”
这其实是很浅显的道理，不料成留竟豁然开朗似的，长久以来没人和他讲这个，家中长辈嫌他竟放着教师不做，瞎想些不靠谱的，妻子反对他人到中年改换职业，觉得不保险，连孩子们也都说爹爹被人称作“先生”多自豪。
在此时的北*平，虽然民族工业已经起步，但依旧是轻商的状态，成留因此很郁闷，而且他也怕没人引荐，会被拒绝，又不肯放低身价，端着个古板的架子，时不时摇摆，想着要不然一辈子也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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