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看守所，律师会见室。
灯光昏暗，密闭的房间里，电风扇在头顶吱扭扭的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窗口两侧，隔着玻璃和铁栏，坐着两个打扮截然不同的人。
窗内的青年身着深蓝色囚服，看着二十上下的年纪，一头坑坑洼洼的光头——应该是被关进来后新剃的，看发茬颜色，之前似乎是黄毛。
窗外的男人身穿西服，带着眼镜，容貌俊朗。他的手里拿着卷宗，坐在会见桌前的圆凳上。
他是青年家属给青年找来的律师。
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遍，一扯嘴角，内心满是不屑。
找这么年轻的一个，能有什么用？
“徐大民先生是吗？我是你家人给你请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叫我尹律师。”对方的鄙夷的表情相当明显，但尹律师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对他笑了笑，“事先确认一下，你同意我们之间的委任关系吗？”
“我们之间的每次谈话都会被记录，所以请你务必确保自己每句话的真实性。如果你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可以在我了解完案情后告诉我，我会帮你转——”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吧？”徐大民一脸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尹律师顿了顿，被无礼打断也不恼，面不改色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也就不会看见我了。”
徐大民的脸色慌了一瞬：“不应该啊，怎么会？我就是开了个玩笑！怎么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您的必要，徐先生。”尹律师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不如我再给您复述一遍案情。
本年五月六日，你利用AI换脸技术，将公司女同事蒋女士的脸换成某淫秽视频主角，并在社交平台以及某黄色网站上进行大量传播。
五月九日，蒋女士在亲友提示下发现该视频，并选择报警。在此期间，你在网络上肆意传播谣言，谎称蒋女士与你有某种不正当关系，并恶意泄露她的个人信息和账户，使得蒋女士遭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网络暴力。你的行为损害了对方的个人名誉，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
现在对方执意上诉，你如果再不配合我的工作——”
尹律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徐大民的表情已经变了。他面色铁青，双眼瞪得很大，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进入看守所后，没有一个人是不怕的。他刚才所有的虚张声势像纸老虎一样，被尹律师的话瞬间捏碎。
“你、不，尹律师，你的意思是，我…我会坐牢吗？”他颤抖道。
尹律师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徐大民狠狠一抖，镣铐声被玻璃内侧的扩音话筒散的很大，像是一声惊雷。
他情绪突然崩溃，弯下脊柱，双眼压在掌心，呜呜道：“我不能坐牢啊，那只是一个视频而已……就因为个视频，她要毁我一辈子吗——”
那哭声像是夜半的群鬼呜咽，听得人不寒而栗。
尹律师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
……
从会见室出来，尹律师脸色有些难看。
“出来啦，尹律师。”看守所的警官跟他打招呼，接着从窗口递出他的律师证，“大清早的就来了，你们这一行也不容易嘞。”
尹律师接过证件，道了声谢，叹气道：“是啊。现在干哪一行都不容易。”
在寄存处取回手机，尹律师松了松肩膀，深呼吸一口气。
外面的空气要比看守所里面的清新很多，让他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放松。
低头打开微信，置顶联系人发来几条未读消息，大多是两个小时前的。
【走这么早 刚睁眼就发现你人不见了】
【中午不忙吧 我找你吃饭】
【你们律所附近不是新开了一家烤肉店吗 咱俩去尝尝】
尹瑜勾唇笑笑，回道：【今天要来看守所，地方比较偏，所以提前走了，没叫你】
【行啊，我也早想吃那家烤肉了，一直没顾上】
【刚见完那个当事人，快给我气完了……】
回到律所，尹瑜坐回自己的工位上，靠着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
隔壁工位的青年见他回来，忙坐在椅子上滑过来，撞在他扶手上。
他是在尹瑜后几年进入律所的实习律师，是尹瑜研究生时同一个学校的学弟，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怎么样，尹学长？”他笑嘻嘻地询问道，“我还跟师父没去过看守所呢，里面什么样儿啊？当事人吓不吓人？你有没有在里面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刚接触这个行业不久，对一切还都保持着好奇和热情。
尹瑜抓住青年椅子的扶手，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了些。“好奇啊？过几天我跟你师父说说，让她下次进去的时候把你也带上。行不？”
青年两只眼睛直冒星星，连连点头。“行啊，太谢谢你了学长！”
“好了，干你自己的事儿吧，我这儿还有一堆卷宗等着处理呢。”尹瑜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角。
青年见状也不再多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忙活起来。
即使他是实习律师，要干的工作也一点不比尹瑜他们干的少，甚至工作量还要更大。
“……他在外面包小三，现在我跟他提离婚，还想反过来倒咬我一口！”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推开玻璃门，她浓妆艳抹，穿着一身华贵的紫红色长裙，身材富态。
“呸！狗男女，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林女士，您先冷静一下，这里是我们的工作间，您不能进来的……”一旁的接待员陪着笑脸，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无奈地冲他们歉意笑笑。
不是他不想拦，而是他不敢。这位林女士是本地知名的阔太，平时没别的不良爱好，就是喜欢花钱泡男人。年纪差不多了，就挑了一个最顺眼的结婚。
没想到那个男的竟然用她的钱，在外面偷偷养小三，还倒打一耙，离婚时声称要分走林女士的一半财产。
林女士实在气不过，这才找来了这里。
听到外面的骚动，工作室里面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打扮干练的短发女士。
她就是青年的师父，同时也是这家律所的明星律师之一——孟皎。
跟皎皎同一个名字，尹瑜刚进来的时候也感到意外，这倒是个有趣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