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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生辰那日。

惯来嫌弃他是个男孩的父亲一反常态,大清早给他送来了碗长寿面。

【小舟,去了之后要乖乖听话】

【只有你讨了贵人欢心,父亲才能有好日子过】

面冷了。

他却依旧不敢动筷。

……

那一日。

他见到了只有年关才会露面的母亲。

母亲带他去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楼阁台榭,金碧荧煌。

【这是我们南瑶国的皇宫,要谨言慎行】

他诚惶诚恐。

不敢遗漏母亲的任何一句话。

……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个名叫南黛的女人。

【跪下,叩见女皇陛下】

时日真的太久远了。

他早已记不清初见时南黛的样貌,只记得女人一身的绫罗,金冠满头。

她自美人榻上冲他招手,柔软的手掌缓缓抚过他的发顶。

【小舟……生得模样确好】

【有劳姜爱卿费心,就将这孩子留在宫里陪朕解闷吧】

母亲喜笑颜开。

他知道,自己一生的自由都将葬送在这里。

……

自那日之后,下人们都说——

他是女皇陛下养在身边,年岁最小的男宠。

无休止的奚落和白眼令人难以承受。

他想出宫,拼了命地想要翻越那方墙。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南瑶国的皇宫好大。

大到放眼望去尽是高耸巍峨的四方墙,从天亮走到天黑也触不到尽头。

后来。

南黛出现了。

她屏退了所有人,冲他遥遥伸手。

【小舟,过来】

他满心麻木,一动不动。

女人好像笑了,却又无比苦涩。

【你走不出这片宫墙的……】

她的声音好轻。

【就像我一样】

那天。

他在墙角蹲了一夜,南黛也陪了他一夜。

……

南黛。

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多情却无心,狠厉又柔软,邪恶……

也善良。

在幼年的姜扶舟眼里——

比起深宅大院中那个常年不愿露面的女人,南黛反倒更像是一个母亲。

她会教他读书识字,给他讲治国之法。

主民贵君轻,愿为生民立命。

……

渐渐长大。

他将她视作自己亦母亦师的贵人,看做自己生而为人的启蒙。

他尊她,敬她。

也打心底里希望南黛过得好。

可是他知道,南黛的一生并不快乐。

在天下人眼里——

女皇,是个妖乱人世的暴君。

直到几年后他才明白。

南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

癫狂褪尽。

女人气若游丝。

南黛看着他,无助又凄凉。

【它在我身体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他知道。

那是南黛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邪恶的根源。

【小舟,替我去做一件事……】

……

离宫那日。

他见到了前一夜秘密降生的皇女。

襁褓中的女婴好小。

睫是长而密的,皮肤细腻如凝脂。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被婴孩一把抓住了指尖。

柔软,却又流动着生命的气息。

【小舟,给她取个名字吧】

他一愣,不知此事怎会落在自己头上。

迎着南黛温和的目光,他没有多问。

【……小柳】

就做春日的柳枝,随风自在摇曳。

婴孩拉着他的手指轻声呓语。

那一刻——

他忽然觉得自己空乏多年的心脏如此充盈。

……

“姜大人?”

接连唤了他数声,却见男人毫无反应。

柳禾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扯住他蟒带的力道重了许多。

“姜大人!”

这才将他唤回了神志。

“……怎么?”

见他似是心事重重,柳禾到嘴边的话忽然有些迟疑。

抬眼间。

竟已到了长舟苑附近。

面前是熟悉的景致和熟悉的人,柳禾卸下防备,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底的忧虑。

“陛下似乎……并没有要寻找二殿下的打算。”

也不知长胥砚这会儿如何了。

听她这样说,男人眸光中深意隐隐。

“你很担心他?”

方才在上宸宫,他那番二皇子遭到伏击的话刚说出口,她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迎着姜扶舟意味深长的视线,柳禾有些迟疑。

到最后,她终究还是轻声应了。

“二殿下此人……虽看似冷血冷情,心却不坏,我确实不想他有事。”

说出这些之后,男人久久不语。

被他盯着看了半晌,柳禾不禁有些心虚。

就像是……

隐晦的小秘密被家长给撞破了。

“更何况……”心虚作祟,柳禾下意识解释着,“他腰腹间还有伤,这次遇袭定难以抵挡,万一……”

话音未落,男人已沉声打断了她。

“你连他何处有伤都知道?”

知他有伤,还是腰腹这等私密之处。

竟他这一提醒,柳禾猛地哽住了。

……不能再说了。

越说越错。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僵持了半晌,终究还是姜扶舟不忍看她为难,率先让步了。

“也罢……”

一声轻叹。

“你若放心不下,便跟我去寻他,这样可好?”

伏击之事兴许与不夜堂的人有关,他不好声张,须得独身去查探一番。

小太监眸光一亮。

“真的?”

男人轻轻点头。

备好了马车,两人一路往宫外驶去。

……

夜色浓郁。

马车晃晃悠悠,最易惹人困倦。

柳禾却思绪繁乱,没有半点睡意。

行至一片树林附近,姜扶舟忽然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掌灯。”

随着男人一声吩咐,驾车的侍卫顺从地燃起了灯烛。

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遍地打斗的痕迹。

柳禾定睛看去。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有宫中侍卫的打扮,也有不少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看来长胥砚他们是在此处交的手。

“小柳,你……”

男人话音未落,却见前一刻还扒着车窗向外看的小人儿忽然起身,动作迅捷地跳下了车。

“……小柳!”

姜扶舟伸手欲拦,指尖却只触摸到了温凉的发梢。

无奈之下,他只好紧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柳禾四下打量一圈。

看着遍地尸骨横陈,她一时心如悬旌。

就近一具尸首的死状尤其惨烈,脖颈几乎被割断了,眼珠子瞪得老大。

还没等柳禾反应,早已被男人从身后捂住了双眼。

“别看。”

小姑娘家哪能看得了这般血腥的画面,夜里回去想起来,怕是要做噩梦了。

浓密的长睫划过掌心,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某一瞬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心口翻涌的爱怜。

“此处血腥味重,煞气也厉,”男人的声音很轻,柔柔哄劝着,“你先上车等我可好?”

谁料下一刻。

小姑娘却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回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

“我不怕,姜大人既能看得,我便也看得。”

若是连这点场面都怕,日后遇见更大的风浪又该如何应对。

见她如此坚决,姜扶舟沉默不语。

倒是……

有些像她母亲当年的样子了。

“……好。”

男人轻声应下,雌雄莫辨的美目中满是欣赏。

他的小柳——

本就该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