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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樊旭城陆府大厅内。

陆家老爷负手于厅内来回踱步,看到先前派遣出去的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可是禄定城道观那边有回信?”

管家连连点头,双手奉上一只浅黄的信封。陆老爷拆信拆得急,差点将信封连带着信纸撕开。

终于拿出信纸延展开来,陆老爷拧着眉头默读。末了,顿时面色发青,气得身体微微颤抖。

“啧……妈的……真是欺人太甚!!”

陆老爷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愤怒地将手中的信纸撕成碎片,又揉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

管家看到老爷这般生气,似乎是猜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渐渐灰白下来:“老爷,禄定城那边没有答应?”

陆老爷一屁股坐到身后的椅子上,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不是没有答应,而是嫌一千两不够。”

管家有些惊诧地抬起了头:“他们……要多少?”

“……一万两白银。”

陆老爷说完,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到桌上,震得一边的茶盏发出刺耳的“哐啷”声:“这群臭道……”

道士两个字还没骂出口,就被管家出声打断:“老爷!被它听见就不好了。”说完,他还紧张兮兮地抬眼看了看窗外。

哪怕现在是白日,明目张胆地说出“道士”两个字,也是有可能被“它”感应到的。

虽说这种猜想没什么依据,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注意点。

想到这里,陆老爷深吸一口气,刚毅的国字脸憋得涨红。有气不能撒,甚至连骂都不能骂出口,实在是憋屈的很。

来回呼吸几下,陆老爷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疲惫地靠在红木雕花椅上,闭着眼,中指轻轻揉动太阳穴:“王叔,你去街上预定十几匹马车。”

管家瞬间明白,应了声,随后满脸苦涩地转身离开了大厅。

陆老爷,也就是陆英卓听到脚步渐远,慢慢睁开眼睛,无奈地扶着额角,面色难看。

一月前,他就察觉到夜里的陆府有些不对劲了。

起初是府里频繁地有丫鬟跟小厮说起夜时看到黑影,他还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日夜里从床上醒来,看到一张惨白的光滑面孔贴着自己,只一眼,甚至来不及叫出声,便在恐惧当中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醒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有脖子上的一道掐痕证明那天晚上看到的不是幻觉。

再后来,城里接二连三地发生起了乞丐被杀的事情。同时他也惊悚地意识到,每次夜里府上弥漫血腥气的时候,第二天都会传出又有乞丐横死街头的消息。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那玩意干的。而且每次杀了人,它都会回到陆府,而且谁也不知道它藏在什么角落,夜半的时候会不会站在床边。

虽说府上的人目前还没有遭到毒手,但陆英卓很清楚,如果放任这邪物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轮到他们。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忍受不了跟这邪物住在一起了。

所以陆英卓偷偷给禄定城的道士们写信,想要花重金将这妖邪除掉。没想到等了半月,等来的却是那群黑心道士坐地起价,要一万两白银。

他又不是开钱庄的,哪来这么多银子?!这一万两拿出来,陆府也差不多被掏空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舍弃了陆家大宅,携着妻儿远走他乡,先跑了再说。

*

王管家神色郁郁地从陆府侧门走出,步伐匆匆间,前方的巷子口忽然拐出了一个浅黄衣袍,灰白山羊胡的老者。

他瞥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个野道士,本不打算搭理,却听得那老者悠悠道:“老朽观足下印堂发黑,可是两日前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王管家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向他:“老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沈道人神秘一笑,故作玄虚道:“是以阴阳断五行,拿袖里乾坤,了今生前世;神目如电,看天地万物。”

短短两句话,把心急如焚的王管事唬得一愣一愣的,直接就恭敬地沈道人一行三人带进了陆府大厅。

陆英卓听到动静,转身一看,却见王管事领着三个人站在身后。

一老一小两个野道士,还有一个穿着上好材质衣裙看不清面容的帷帽少女。

皱了皱眉:“这几位是?”

王管事犹豫了一瞬,开口道:“老爷,这几位是我方才偶然碰到的道士,他们说有办法解决咱们府上的问题。”

陆英卓默不作声,王管事凑近,继续说:“老爷,我看那老头确是有几把刷子,他是算到咱们府上有那玩意,主动来问的。”

听到这里,陆英卓面色稍缓,开始打量起眼前干瘦的老头来:“说说,你是如何知晓的?”

沈道人并未回答,而是说道:“老爷手上三枚玉戒,手边两盏茶。还有一位数,老爷您随意说一个。”

陆英卓有点不解,但还是开口随便报了一个数:“七。”

沈道人听罢,嘶哑着声音道:“三,二,七……”

从怀里拿出小巧精致的算盘一阵噼里啪啦,忽然抬头:“老爷,小心茶盏。”

陆英卓只觉莫名其妙,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正欲呵斥王管事胡乱找人糊弄自己,结果一抬手——

忽然打翻了桌面上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撒了一大片,顺着桌面流淌而下,浸湿了一大片大腿处的锦缎。

“……”陆英卓瞬间怒气弥散,眼中的情绪转变为不可思议。

“这是……”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三人成功地被陆老爷接纳,一阵简单地了解情况后,便由王管事带着前往客房先行住下。

路上,林如霜悄悄靠近沈道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问道:“道长,你方才用得是什么法门?好生神奇。”

“那叫梅花易数,老朽最是擅长以数字起卦,预测一点即将发生的小意外。不过嘛,真要论起学问,还是六爻更深奥。”

林如霜点点头,又听走在旁边的沈岁献宝似地插嘴道:“梅花易数,我也会这个!方才爷爷算的时候,我在心里默算出来的是他底裤湿了。”

话未落音,就被沈道人一把捂住了嘴,看着前方扭过头来的王管家尴尬一笑。

王管事嘴角抽搐,最后装作没听见,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带路。

一行人穿过花园,很快就来到了客房。沈道人跟沈岁同住一间,而林如霜住在隔壁一间。

三人住下后,陆老爷还派了几个丫鬟过来送吃食跟热水。林如霜关上房门,看着房间内的木桶早已被装入热水,点点花瓣点缀其中。略微思索一番,还是选择宽衣解带,进入好好地放松了一番。

泡完澡,林如霜只觉神清气爽,穿好风荷衣裙,便静静地披散着发丝坐在床上打坐,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笼罩住了陆府的每一个角落。

林如霜睁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正欲去寻沈道人开始驱邪。

忽然——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屋外天光渐渐黯淡,同时响起来的还有一道压抑着的女声:

“道长快开门,奴婢来给您送些糕点。”

林如霜并未回答,而是沉着脸色,紧紧盯着那层没有半点影子轮廓映出来的窗纸,右手悄悄按住腰间的凌波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