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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未过,寝殿里已叫了两次水,虽早该传午膳,却无人敢去前去主子面前打扰。

二人不过喝了点茶又懒懒地相拥睡去,直至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雨滴落在明黄的瓦片上发出绵连不断的声响,才将二人吵醒。

“洪广,洪广。”

听陛下在唤自己,洪广急忙进了寝殿,躬着身子低着头不敢往床榻上看。

“几时了?”

“回禀皇上,已是申时一刻。”

“糊涂东西,你也不叫醒朕。”

洪广苦着一张脸,腹诽到:那也得我敢叫才是啊。

一边如此想,一边伺候主子穿鞋袜。

沈凝酥躲在锦被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杏眼:“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回明政殿处理政务。”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生出心疼,“你未用午膳,肚子可是饿了?”

见她点点头,他终是妥协下来:“罢了。朕陪你用完膳再走,总要看着你吃点东西朕才放心。”

沈凝酥这场病来势汹汹,竟是调养了大半个月依旧不见好转,方嫣放心不下,日日来她宫里探望,有时带着话本子来供她解解闷儿,有时变着法儿做精致可口的养生粥带过来。

“后日长公主就要满月了,听说希妃被上次的事吓到了,连满月宴也不想办。”

“此事我倒未听皇上提起,她不愿办,太后、皇上那边能同意吗?”

方嫣笑笑:“姐姐你时常见着皇上也打听不到的消息,更别提我了,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吧!再怎的也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位子嗣,若还不大办,如何说得过去。”

“上次之事也着实将我害惨了,即便办了我也是不去的,左右我还生着病。方妹妹,若你去了,也务必要处处小心提防着。”

“多谢姐姐关心,只是那事姐姐可曾私下查过?不知怎的我总觉着其中蹊跷大着呢!”

沈凝酥倒也不隐瞒,环顾四周见内殿并无旁人,凑到方嫣耳畔低声道:“据我手下的人报,几十年前张氏曾是洛妃母家的家生子,至今,张氏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皆还在郑府伺候,听闻那张氏年轻时倩丽无比,前朝庸平王在一次郑府家宴中看中了她,便想纳她为妾。”

“小小婢女,若能嫁与庸平王为妾,岂不也算是极好的?”

“你可不知,那时的庸平王已年至古稀,而张氏正是碧玉年华,怎会愿意?恰逢前朝广纳宫婢,张氏便寻了个机会入了宫。”

听了沈凝酥的话,方嫣沉默良久:“如此说来便理得清了,此事十有八九是洛妃所为,只是她一向缄默孤冷,既无子嗣又位分尊贵,此行意欲何为?”

“我也正想不通这一点,她素日里看着并非是善妒爱生是非之人。”

“世上绝无无隙可乘之事,姐姐你我只需静待时机,敌人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不过事已至此,皇上、太后大有盖棺定论之意,姐姐若是再强行往下查,被发现了恐是不妙,不若就此打住吧!”

“我也正是此意。”

沈凝酥都查得出的事,梵昭如何又不知晓,当探子将来龙去脉一一禀明后,高座上的男子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洛妃是史部尚书郑晋山千娇百宠的嫡长女,而母后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对郑氏一族加以维护,今日之事如若查到洛妃那儿,不严加处刑,天家颜面何在?若是严刑责之,母后那儿又如何交代。

人人只知天子贤身贵体、呼风唤雨,殊不知为一国之君亦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洪广。”

“老奴在。”

“你去通传沈才人,朕晚些时候过去她那儿。”

“是。”

见梵昭来,沈凝酥并未感到意外,将正在绣的那荷包放到桌面上,施施然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皇上近日怎得空总往我朝云宫跑?”

“瞧你这话说的,怎的,不欢迎朕?”

“妾身自然是欢迎的,只是皇上总来我这儿,恐宫中旁的姐姐妹妹不开心。”

“你只管自己欢愉便是,无需管旁人如何。”他目光落在桌面那精致小巧的荷包上,“怎的忽然想起绣这玩意儿?”

“妾身不过是怀念闺阁时的日子了,随意绣绣。”

他将她一把揽过来拥在怀中,尖溜溜的下巴抵在他胸口,却不觉得疼:“怎么了?宫中近日不太平,可是令你受委屈了,所以才想家?”

这话其实说到了沈凝酥心坎里,但她不想令他为难,于是摇摇头莞尔一笑:“远嫁女子思念母家不过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母家便是在京中,算不得远。”

“皇城内皇城外一墙之隔,犹如江两岸遥遥相望,如何不远?”

梵昭轻抚着女子柔顺纤长的头发:“待开春了,朕陪你回一趟沈府,好不好?”

这话令沈凝酥一时惊喜得不知如何作答,她仰着头看向他,眼里已覆上朦朦胧胧的一层泪花——他是九五至尊,能这般照顾一小女子的思家之情,她很是意外,正因意外,才倍感珍贵。

“妾身不过是随口一提,皇上倒这般放在心上,当真令妾身满心欢喜呢!”

“有何可欢喜的。”梵昭将女子的柔荑轻轻把玩,叹了一句。

“欢喜自己嫁对了夫君。”

“朕也欢喜朕能遇到你。”宽厚的手掌将掌心里那小巧的手用力握了握,“朕瞧你的病好得慢,可是太医院的人不尽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是说好就好的。”

“许佩医术精湛,朕也十分信得过他,希妃有孕后亦是他一直悉心为其调养身子,如今已诞下公主,兰若宫的活儿轻松不少,不若明日朕派他来你身边伺候?”

这话便是明晃晃出自男子之口的了——只顾着医治好眼前的人,却将那母女二人冷落了去。

沈凝酥知梵昭的这一番疼爱,却也不敢承了这份情树了敌:“不过是着凉而已,眼见着已一日好过一日了,何必麻烦皇上为妾身费心再传一道口谕。”

一语言罢,她乖巧地将脸靠在男子胸膛上:“只是请皇上赎罪,后日原是公主满月宴,妾身病躯恐冲撞了,不宜出席与皇上同乐。”

“不去便不去吧!朕知道上次那件事令你受委屈了,都怪朕不好。”

“妾身不委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时妾身被众人怀疑,是方美人、齐贵人站出来替妾身说话,这份情谊倒显得弥足珍贵。”

倏忽听旁人提起,梵昭脑海里闪过齐韵清冷傲然的眸子及那方嫣乖顺安静的面庞,还未说些什么,又听得怀中之人语气闷闷地道:“皇上合该雨露均沾才对,否则恐时间久了后宫人人心生怨怼,妾身日日与方妹妹相伴,倒也觉着她甚是稳妥谦和,出落得又如出水芙蓉一般……”

闻得此言梵昭大笑:“酥酥这是将朕往旁的女子怀里推?”

“后宫之大,女子如御花园里的花儿一般多,皇上今日采了这一朵闻闻,明日摘了那一朵嗅嗅,妾身若不大度一点,岂非要将自己气死?再说了,妾身是真真觉着方妹妹人很好,她近日还特意为皇上做了许多玉佩吊坠穗子,又恐不入皇上的眼,迟迟未送出。”

“送礼不在乎贵贱,只要是真心实意的,朕都喜欢。”

“是。”

“既然都缝制出来了,你就跟方美人说,让她莫小气,哪日送到嘉德宫让朕瞧瞧。”

明政殿内烛火明亮,梵昭正端坐于几案前批阅奏折,孙九顺已为君王添了数次茶水,好言劝道:“皇上您已辛劳了一日,莫不早些歇息?处理政事再忙也得当心龙体不是?否则太后娘娘又要责备老奴伺候不上心。”

“你上了年纪该早些歇着,这里有洪广伺候就行。朕还年轻,正是勤勉刻苦的年纪。”

“皇上,奴才不是这意思,只是太后娘娘担心您的龙体,叮嘱老奴要时时劝您劳逸有度。”

“行了,下去吧!”

殿内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殿外洪广远远地见一主一仆二位女子拎着灯朝明政殿走来,待近了一看,原是邀月楼的方美人并她的贴身侍女汀儿。

只见她披了一件碧湖色银丝绢花的斗篷,雪白的毛领衬得她一张脸愈发小巧,荧荧的烛火辉映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又暖又柔,就连鬓边斜插着的那白珠流苏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老奴请方小主的安。”洪广规矩地行了礼,低头见汀儿手里拎着的八角木盒,已猜出了大概。

“烦请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我今儿个炖了些鸡汤味道不错,想请皇上尝尝。”

洪广很快进去通传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小主,请。”

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梵昭合上奏折抬起头,只见美人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来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皇上政务繁忙甚是辛劳,妾身带了热乎的冬菇乌鸡汤过来,不知可合皇上胃口。”

“天寒喝暖汤最是适宜,你有心了。”

方嫣靠近,将八角盒放在桌上,打开盛了一碗递至梵昭眼前。

男子一边喝汤,一边问道:“你沈姐姐说你做了几个吊坠穗子想送朕,又不好意思拿出来?”

“沈姐姐心善,知道妾身红豆相思之苦,才将这小事也说与皇上。”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柔和煦,垂着眉眼不敢抬头望他,脸颊红扑扑的令人忍不住想啄上一口。

“来朕瞅瞅。”

方嫣抽出八角盒第二层,只见里头放着各式吊坠穗子共六个,其中,松柏绿锦线交织金丝头上绣着高山松柏鹤立九霄的穗子最得梵昭之心。

他拾起仔细看了又看,将腰间那白玉环坠着的旧穗子取下,换上这松柏绿的,道:“朕记得你峒江人,那儿以手工刺绣等活儿闻名,如今一看你的手艺,果真不错。”

“妾身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幸而皇上心慈还这般夸赞。”

“朕所言字字如实,只是这针线活伤眼劳神的,自有司制局操劳,你虽有绝佳的手艺,也只做这一回便好。”

“皇上关怀妾身牢记于心。”

二人正畅谈着,只见洪广一脸为难地往里头走:“启禀皇上,希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

“所为何事?”

“娘娘说明日就是长公主的满月宴了,其中还有许多礼制上的事宜想与皇上商量。”

梵昭看了一眼身旁笑容清淡的女子,回道:“凡事有尚仪局的操办,她又何须操劳。”

洪广悟了天子话里的意思,应声退下。

“等等,你将朕所用的安神香并前些时日司珍局送来的那一对白玉嵌珠手镯带过去,叫她早些休息。”

方出明政殿,一抬头只见敬事房的首领太监正恭候着,洪广笑笑,低声说:“今日您可不必担忧了,此时方小主正在里头呢!”

“方小主?”

“邀月楼的方美人。”

闻此言那人满腹狐疑——这方美人平日里并不得宠,今日是何原因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

可主子之事奴才哪有过问的道理,因此他也只是笑笑,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兰若宫内,听完丫鬟回话的希妃气得摔了桌子上的茶具。

自那夜秋水阁遇险,她一直笃定此事乃沈凝酥所为,因此连带着对与沈氏交好的方美人亦是万分不待见。

如今自己尚在养身子不能侍寝,那沈氏分去了后宫大半的恩宠,再来一个方嫣,以后可如何了得?

殿内伺候的宫女被她此举吓得战战兢兢,心想往日和善大方的主子自生下长公主后,脾气怎的一日大过一日了?

……

过了长公主满月宴,转眼又至中秋。

梵昭在玉华殿设席宴请王公贵族、朝廷众臣,钱锦橪在钱家老太太跟前求了许久,才得了此机会带夫人入宫。

欣合宫内,花穗带着夫君向姐姐请安,这是自曲水流觞席后姐妹二人初次见面,自然是眼泪涟涟有说不完的话,钱锦橪见此景很识趣地到院中闲逛去了。

“我看着妹夫人不错,儒雅风流想必是极招女子喜欢的。”

闻此言花穗脸上漾出甜蜜的笑意:“当初我死也不肯嫁,如今倒是离不得他了。”

花月吟见此,终是安心,只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细眉微皱。

“姐姐有何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如今我已是不大得圣宠了,祝桃雨那个贱人母凭子贵被晋了妃位,沈凝酥又狐媚皇上得紧,仔细算算,皇上已足足有两月未进我宫中了,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

“当日下毒一事全因我一时冲动,未曾想害了姐姐你。”

“我早已知道是你,却从未怨过,毕竟姐妹同心,你也只是提前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如今我出了皇城,与江恙哥通信自然简单得多,兴许在宫外亦可助姐姐一臂之力。”

乍然听得旁人提起江恙,花月吟竟有一瞬间失了神,以前她一心想往上爬,自打在王府做妾之后便独得恩宠,从不知世间男女皆难过情字一关,对于江恙多年来的照顾及爱慕,她从来都是安心享受的,如今陷入困境,方知男子真心不易得,若此番情谊长长久久,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现在还好吗?”

“仍是老样子,带着门派下的徒弟成日打打杀杀,旁的倒是一律不顾。”

“如此怎行,江恙哥早就过了成家的年龄了,你该多劝劝他迎娶一清白贤惠的姑娘,安心过日子。”

“他心中有所牵念,哪里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这一句话,令姐妹二人皆沉默了。

“我从家里带了些月饼过来,虽不如宫中的精致,也想姐姐尝尝。”花穗笑着将话锋转至别处。

“宫中糕点再好,也不如你做的让我喜欢。”说着,她捻了一丁点放入口中,“当日我被禁足未能亲自送你出嫁,许多话来不及嘱咐,不知你与他家相处如何?”

“他自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他父亲、祖母,谁敢说上他半句。如今他正宠我,旁人再瞧不上我,自然也不敢不敬。”

“如此甚好,我这一生,已被禁锢在这皇城之中,惟愿你能活得畅意自在。”

花穗垂下眼眸,心里觉着甚是怅然若失,自己不过离宫数月,夕日畅意张扬的姐姐竟也平添了许多哀愁。

此时钱锦橪抱了花月吟那只白毛蓝瞳的肥猫往里走,笑道:“这大猫胖得很,又不怕人,懒洋洋趴在那石阶上晒太阳。”

“喃喃,可想死姐姐了,快来让姐姐抱抱。”花穗亲昵地将脸颊埋进白猫的肚皮上,又在它脑门亲了又亲。

“要我说,你两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感情甚笃,若是能早上怀上孩儿该多好,待孩子长大了些,不仅会欢欢喜喜地叫你两爹爹、娘亲,也会欢欢喜喜的唤我一声姨母。”

新婚燕尔的二人听了这话只是低着头笑,此情此景倒是令花月吟不由得心生羡慕。

……

即使宴席上丝竹管弦之声绵延不绝,一波又一波节目亦是精彩绝伦,沈凝酥还是撑不住眼皮开始沉沉的。

“人人谈笑欢愉,唯有你在这儿打盹儿,若是宴席无聊,不若我陪你四处走走。”

方嫣侧着脸说。

“如此甚好,我看要不咱两干脆溜之大吉,左右也没人注意得到。”

“你是宠妃,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在你身上呢!怎会无人注意?”

“既是宠妃,偶尔任性一次也无妨,走吧!”

沈凝酥欢喜地提起裙摆朝一旁退去,模样欢喜似小孩儿,方嫣紧随其后,脸上亦是挂着难得的娇憨笑容,这一画面如同调皮捣蛋的妹妹带头领着安静长姐逃出门玩耍,在这后宫之中属实难见,又流露出一番温馨。

梵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角不知觉挂着宠溺的笑意。

而坐在一旁留意着天子一举一动的希妃,望着眼前这位自己心上的男子满眼都是旁的女子,落寞且嫉恨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在宴席上,我看着那花氏姐妹倒是消停了不少。”

“花穗出嫁,花月吟没了军师又屡屡挫败,合该消停些了,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能维持多时?”

方嫣听了这话笑笑:“任她如何,咱们只管做好防备就是了。”

此时正行至御花园,只见一小太监领着两位小宫女抱着一堆草木匆匆忙忙行走,因太着急而未见有妃嫔,故而未行礼。

沈凝酥觉着奇怪,便叫住了问:“今日大宴,凡园中一应草木数日前早已修理好,你们怀抱着的这些枝叶从何而来?”

三人战战兢兢跪下磕头,神色仓皇,一看便是常年当苦差的末等宫人。

其中,一位面颊细长的宫女答道:“回禀娘娘,奴婢等人是徐答应身边的宫人,我家小主起了水痘无人医治,奴婢少时也染过水痘,便是用这些松针木豆叶泡过的水沐浴净身后,方医治好的,可巧徐答应愿意一试,我们这才去抚月山山顶采摘了这些草木。”

“难为你们一片心了,去吧!”

三人闻此言如释重负地离开,方嫣望着那几人的背影,道:“沈姐姐,你看这世道多无情,好歹也是皇上临幸过的女子,落魄时竟连请太医医治都难于上青天。”

“谁说不是呢!好在她还有这些个忠仆尽心伺候着。”

临水阁内,婢女一边伺候主子倚靠在木床上,一边将外出采药所遇如实禀报。

徐答应听后,气若游丝地问:“旧时府邸之人有谁是那么好心的,应是今年初夏方进宫的秀女吧?”

“奴婢看着两位小主面容,确实不是原府邸的旧人,且隐约听闻其中一嫔妃唤另一位沈姐姐。”

只见徐答应点点头,目光转向浴桶上漂浮着的草木:“伺候我沐浴吧!”

方回朝云宫不久,皇上的轿辇也随之而来,众太监小心搀扶着天子往里走,沈凝酥闻声去迎,只见梵昭脸上红彤彤的,见到心上女子,笑得眉眼间又灿烂了几分,半搂半倚着沈凝酥,道:“酥酥,朕好似是醉了,你陪陪朕,好不好?”

“好好好。”沈凝酥一边替他拍胸口顺气,一边问洪广道:“皇上这是喝了多少酒?”

洪广躬着的身子愈发低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壶了,今儿个是好日子,那些王公贵族个个都来敬皇上酒。”

“若是喝了这个不喝那个的,难免旁人乱想,也就只能都喝了。”沈凝酥将洪广还未来得及解释的话先说了出来,心下难免也对眼前人人敬崇的九五之尊生出怜惜。

待人他放到床榻上,沈凝酥亲自伺候着替他擦脸、拖鞋、更衣,旁人也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方才小厨房送进来的醒酒汤此刻喝刚刚好,沈凝酥艰难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哪知那小祖宗只略微尝了尝,便嚷嚷着难喝,身子一栽准备接着睡,沈凝酥怕他头砸到雕刻精致的梨花木床沿,忙去扶,慌乱间竟将汤药洒到了自己的衣裳上。

堂堂沈家小姐,自小便是被旁人伺候着的,哪里做过这般伺候人的活儿?又哪里受过这份委屈?

沈凝酥看着软锦裙面已染上点点污渍,心下忽涌出委屈,也顾不得那酒醉之人了,自顾自地生气,眼里含着泪花。

梵昭虽说已醉得厉害了,却还隐约记得离开玉华殿后一心想念着朝云宫,方才伺候自己的亦是酥酥。

此刻周遭忽静了下来,自己又栽到床上没人理会,他觉着甚是奇怪,心中又急着要寻酥酥,于是艰难地将眼皮松开,目光四处搜寻。

映入眼帘的,是美人端坐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见此情景,他的酒劲一下子消减了大半,起身坐到美人身旁,也学着她的样子假意啜泣,一边还观察着美人的脸色。

果然沈凝酥忍俊不禁,指着裙子娇嗔道:“皇上你看,你将妾身的衣裙都弄脏了。”

“都是朕不小心,脏了也不打紧,明儿我命尚服局给你新做几件衣裳。”

“可妾身就喜欢这件。”

梵昭已摸清了沈凝酥的性子,贯是个喜欢娇滴滴胡闹的,于是将她搂入怀中问:“那爱妃打算如何?才肯消了这口气?”

那人轻咬下唇想了想:“这件衣裳是妾身头一次侍寝后穿的,所以才这般宝贝,如今皇上既失手弄脏了它,理应赔罪,莫不如就罚皇上将你寝殿上摆着的孔雀羽扇赏给臣妾吧!何如?”

这便是梵昭喜爱沈凝酥的地方了,她虽有些小女子的矫情脾气,却从不逾越规矩。

他笑着点点头,更加怜惜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都是朕的不好,宝贝酥酥不过想要一把孔雀羽扇,朕又如何会拒绝呢!别说一把,十把朕也给你。”

她灿然一笑,转身勾住他的脖颈,仰着头索吻道:“妾身就知道皇上待妾身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