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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星稀,梵昭批阅奏折,沈凝酥则陪坐在一旁看话本。

“朕都说了你身子刚好,需得卧床静养,不必在此候得辛苦。”

“没事儿,左右妾身也许久未与皇上如此宁静地独处了,妾身喜欢这样的时光。”

“嗯,的确自哈尔国使者进京后,前朝后宫都有忙不完的事儿,还好这后宫交给你齐姐姐打理着,朕也好放心些。”

“说起来齐姐姐也不容易,在她位分之上的那三个后妃有谁是性子好不惹事的?有时妾身都替她头疼得紧。”

“怎么?心疼你齐姐姐了?”他弯曲手指轻轻地在她鼻梁刮了一下。

“嗯,自然是心疼的,皇上恐怕您都不知道吧?那希妃娘娘被罚闭门思过后,她的母亲祝刘氏进宫想替她求情,这不那会子皇上您也忙,未见,然后祝刘氏又眼巴巴地去找了齐姐姐。”

闻言梵昭眉头微微蹙起——祝刘氏进宫他是清楚的,可她居然还去找过齐韵?这不明摆着想惹事吗!

自己这个奶娘仗着小时候伺候过自己几日,再加上如今女儿贵为后妃,愈发得意显摆,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她都去说了些什么?”

“虽未与她相处过,可她的脾性后宫众人多数知晓,齐姐姐怕她胡搅蛮缠,借着看账的由头躲开了。”

“嗯,她一个村妇,确实难缠得紧,告诉你齐姐姐以后别理她便是。”

“何止难缠,简直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脱。她一听说齐姐姐不在,在门口拉着那传话的小宫女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儿,诉说自己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拉扯希妃娘娘长大如何不易,明面上说希妃到听竹馆大闹实在有错,话外却暗指齐姐姐面冷心硬,嫉妒她女儿,添油加醋的使坏。”

“居然还有这事?”

“嗯。”

“朕怎么没听你齐姐姐跟朕提起过?”

见他眉眼间染上几分怒色,沈凝酥知自己目的达到了一半,感叹道:“齐姐姐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什么事儿都和皇上您说呢?再说皇上您日理万机,她不忍心让您再为这些小事而费神。”

闻言梵昭冷哼一声,识破沈凝酥的鬼点子:“她不忍心跟朕说,你倒是忍心了?”

“自然也是不忍心,可妾身更心疼姐姐。”

“嗯,这件事朕知道了,等找了合适的机会朕会好好敲打敲打祝刘氏,不会再让她在宫里如此没大没小的耀武扬威。”

“谢过皇上。”

沈凝酥欢天喜地地行屈膝礼,梵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两人正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孙九顺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两声走进来:“启禀皇上,慎刑司长孙大人和内务府首领段公公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参见皇上。”

“免礼,查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内务府登记在册的确实有空春这个人,姓王,姑苏人,家中经营着一家豆腐店,因下头弟弟妹妹众多,她又是家中长女,才被送进宫谋份差事,刚进宫就被咱们内务府指到了欣合宫伺候,可……咱家一直以为空春仍在欣合宫当差,册子里并无她被退回内务府的记录。”段白明一五一十地交代。

“皇上,欣合宫上下老臣也全都盘问了一遍,宫里人皆一口咬定空春消失的时间与青蕊姑娘所说的时间相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长孙喻小心翼翼道。

“璃昭仪不是说空春被送回内务府了吗?”

“璃昭仪那边老臣也问过,她说自己生气时曾让空春滚,后来空春便消失不见,她以为空春已经自己识相回内务府,小小奴仆她未曾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未曾追寻空春下落。”

听到这儿沈凝酥忍不住唇角勾起嘲讽之笑——看来花月吟也并非完全没脑子,空春估计凶多吉少。

“好端端个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皇上的意思是……”

还不等长孙喻接着将话问完,梵昭却看向沈凝酥:“酥酥……”他心中有些歉意,每次都答应要为她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次次追查都到了穷途末巷。

只见沈凝酥莞尔一笑,反过来劝慰梵昭:“皇上,一个宫女而已,为她大动干戈地搜查皇宫实在犯不上,况且我与空春无冤无仇,她自然不会是幕后真凶,至于那个想取我性命之人,必然已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查下去也是枉然。”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的心疼不言而喻。

“要妾身说此案不若就此了结吧!左右下药之人已全都如实招供了,其实最令妾身伤心的还是这落雨,若是连自己宫里的奴仆都管束不好,又如何抵御外人陷害。”

说到这儿,她假意露出黯然神伤状。

梵昭冷冷地瞥了面前快将脑袋别进裤腰的两人,威严道:“还不叩谢沈才人,滚。”

“谢沈才人。”二位离开。

他把玩着她的芊芊玉手,思虑良久才试探地开口:“若是你对落雨有牵挂,亦或不忍杀生,那朕就将她送去北荒之地?总之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沈凝酥睨他一眼,将手从温暖厚实的掌心抽回:“不,依着宫规处死就行。”

闻言梵昭眉尾轻挑——这娇娇俏俏的小女子人命居然如此拿得定主意?

“朕倒是也这般想的,不过朕想听听你为何如此决定?”

“她是我宫里第一个谋逆害主之人,若对她从轻发落了,将来朝云宫这么些大大小小的奴仆还会有谁惧怕我?唯有让大家见识到她的下场并不好,日后若再有人起了异心,也好拿着此事掂量掂量。”

看着她半笑不笑,梵昭并未觉着不寒而栗,反而欣赏她的聪慧,顺势将她揽过来在她额头狠狠落下一吻,声音疲倦温情:“今晚留宿嘉德宫好不好?朕想好好地搂着你,咱们一同睡个安稳觉。”

……

次日天蒙蒙亮,沈凝酥还在睡梦里,恍恍惚惚觉着自己脸颊被什么轻啄了一口。

“皇上。”

因着人还未清醒,她说话瓮声瓮气的,令人觉着可爱。

“你醒啦?”

“不是皇上将妾身吵醒的吗?”

“是是是,都怪朕不好。” 梵昭伸手将她额前细细绒绒的碎发捋顺,声音低沉温柔,像哄小孩儿似的,“朕要去上早朝了,中午在嘉德宫等着朕,陪朕一起用午膳好不好?”

“不好。”她拒绝得干脆,一想到昨日空等了他一中午就生气。

“今儿个朕一定尽快忙完来陪你。”

“不好,妾身可不想再受那种眼巴巴饿着肚子等人的煎熬了。”

“对不起。”他躬身,在她唇瓣落下一吻。

盥洗后的淡茶清香扑鼻而来,沈凝酥有些难为情地下意识躲开,捂着自己的嘴巴:“妾身还未洗漱,妾身怕熏着皇上。”

“朕不怕。”

他伸手扶住她后脑勺,落下颇具侵略性的一吻,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凝酥垂眸用手指抚摸着唇瓣上他残存的温度,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

她又接着睡了个回笼觉,随后才懒洋洋地起床。

清絮进屋伺候:“小主,我刚才从咱们宫取东西过来,听到满宫的人都在议论,说皇上已下了旨赐死落雨。”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今早他上早朝前,我那时正准备回宫,看到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孙公公话。”

“嗯,赐死就赐死吧!她罪有应得。”

闻言清絮叹了一口气,一边替沈凝酥插玉簪,一边感叹:“平日里看她寡言少语的,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人。”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寄个口信回府让母亲帮打点着落雨一家。”

“哎!奴婢记下了,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派人将消息递出去。”清絮左右端详着沈凝酥,又捧着铜镜满是期待地问,“小主,发髻绾好了,怎么样?好看吧?”

“嗯,好看。”

“不过小主,话说回来你不是恨极了落雨,为何还要出手相助她一家?”

“她犯的错已经用自己的命偿了,帮助她一家不过是随手之事,又能让冷眼旁观之人知道我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却也不是冷血之人。”

“小主可真聪明,奴婢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说起来这件事儿还需得闹得人尽皆知,越热闹越好。”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嘉德宫用过午膳,恰巧有大臣前来面圣,因此梵昭去了书房,沈凝酥觉着自己一人待着甚是无聊,于是闲闲地散步回宫。

经过弦月池,只见池子里的荷花全盛开了,青绿的池水映出碧空及花影,三三两两的蝶翩翩然忽飞忽停,鸳鸯在池塘深处悠闲地戏水。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直至身后传来方嫣温温柔柔的问安。

“方妹妹你怎么来了?”她惊喜道。

“哼,瞧瞧姐姐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这弦月池景色如此宜人,难道就只准许姐姐看不准许我看?”

“听听你这话儿说的,愈发刁钻。”沈凝酥笑盈盈地伸手去轻掐了掐方嫣的脸蛋,才又拉着她往听竹馆走,“难得今天凑得齐,咱们去拜访拜访齐姐姐。”

两人到听竹馆时,院内一如既往地静悄悄的。

霖画在前头引路,声音轻轻柔柔:“我家小主正为落雨抄写往生咒,她期许着能让那人走得了无牵挂些,如此对沈小主及腹中孩儿也好。”

闻言沈凝酥轻咬下唇,既因齐韵的关心而感到暖,又忍住有些怀疑自己如此坚定地要置落雨于死地是否太过残忍?

方嫣似乎察觉出了她的情绪,挽住沈凝酥胳膊劝解:“姐姐,别多想了,走吧!”

待霖画上好茶,齐韵方从书房过来,手上带着晶莹的水珠:“方才不小心沾上了些墨才洗完手。”

“姐姐,谢谢你待我如此好。”

齐韵睨她一眼:“少来说好听话,我哪儿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儿。”

愈听她这般说,沈凝酥那股黏糊劲儿愈发上来了,亲热地抱着齐韵胳膊不撒手:“我不管,姐姐就是待我好,你们说说我这辈子何德何能啊?遇见了这般好的齐姐姐和这般好的方妹妹。”

两人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因着落雨而生的压抑氛围终于烟消云散。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虽亲自去欣合宫轰轰烈烈地查了一通,如今却也偃旗息鼓了?”

“嗯,不然还能如何,原本我以为花氏不过是个榆木脑袋的美人儿,经过此事也算是对她开了眼了。”沈凝酥语气里难掩遗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到,“对了,近些日子花穗进宫看过她姐姐吗?”

只见齐韵摇摇头。

方嫣笑笑:“沈姐姐你不知道吗?花穗已经有孕了,一开始还是藏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此言一出,齐韵与沈凝酥皆露出惊讶神色。

“我还真不知,方妹妹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前阵子出宫陪嫂嫂瞧病,母亲听到医馆里的妇人闲谈,后来便来问我那钱家是什么来头,阔绰得很,仅是孙媳妇有孕竟也热热闹闹地摆了酒席。

“奇怪,此事我竟不知。”沈凝酥喃喃自语。

方嫣接着愤恨感叹:“不过话说回来那花氏姐妹作恶多端,不想花穗却嫁得不错,听闻很受夫君疼爱,还这么快有了子嗣。”

“兴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一直沉默的齐韵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冷冷。

末了,忽又想起什么,笑道:“瞧瞧我这记性,一日差过一日了,前些日子我饭后散步去

了徐答应居所,见她正坐在院中缝虎头鞋,当下我便知定是给沈妹妹你肚子里的孩儿缝的,我在院中与她闲谈了一阵,后来快走时她果然叫住我,托我将一顶祥瑞金兔帽并一件冬马褂交给你。”

说话间,霖画已将东西取出。

只见那顶金兔帽是用鲜艳的红布为底,上头再以金线绣上左右两只俏皮灵动的兔子图腾。

沈凝酥取过来仔细看了看,里衬用的是柔软细腻的真丝,中间夹了一层厚厚密密的棉,既暖和又好看:“她近来过得还好吗?怎么不亲自交给我?”

“比起从前是好了。内务府也不敢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如今即便我们不分自己的东西给她,她的日子也过得去。”

方嫣将帽子拿在手中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赞不绝口:“徐答应手艺居然如此巧,用料瞧着也不错。”

再看那件蓝底白梅的冬马褂,虽样貌不及金兔帽出众,做工却也精细无比,一针一线接板板正正。

“这棉花塞得满满当当,冬日穿起来一定暖和,再配上暖和的斗篷,光想着就觉得十分好看。”

“起初我也以为是棉花,后来她才告诉我是蚕丝。”

“啊?这……她也太舍得了,关键是她自己的日子也并不见得有多好过,我可……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她了。”沈凝酥诧异。

“她对你是真心实意,自然不图你回报什么,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且收下,日后再从其他地方补回去给她便是”。”

“嗯。”

三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散地谈天,从徐答应聊到范才人,又从范才人聊到图兰朵,最后甚至聊了聊常年在御花园称王称霸的那只大胖橘猫,不知不觉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方、沈二位倒是将听竹馆当做自己宫苑一般,直接将想吃的菜肴报给了霖画,吃饱喝足后方各回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