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姜五娘的讲述，二麻子好像进入了不同的时空。
无数的碎片在眼前闪过，幼年拜师学艺，京市大学学医，遇见长生，庙会，私塾，糖葫芦，各种各样的画面，各种各样的人，重复的得到，失去，死亡。
混乱的记忆不断冲刷着二麻子的脑海，他是谁？清恒，楚君，王兰舟，慕浔……
几世的记忆不断的浮现，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都不是他。
“啊……”
海量的记忆凌乱的出现，分裂，纠缠，错乱，搅成一团乱麻的记忆如同一只巨大的手在二麻子的脑海中不断搅动着他的神经。这感觉，绝对不比满清十大酷刑差。
哪怕二麻子这些年经历成谜，也还是个普通人，没办法一下子接受那庞大记忆，如果没有人帮助，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冲击成傻子。然后慢慢理顺这些记忆，或许有一天可能会恢复正常。
巧的是，身边大佬很多。不巧的是，大佬最近有点残。
李曼察觉到二麻子的变化，不由脑袋一大，这又得怎么办。
如果李曼和木十三好好的，这种级别的小麻烦分分钟解决，问题就是，他们两个现在废了，田甜也可以，但是李曼不敢让她去。
人性都不能随意的试探，更别说魔了。这么大一口香甜的蛋糕送给田甜，不吃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一个没有味觉的残疾魔。
思来想去，李曼决定让大黑去试试。大黑与李曼他们俩不一样，大黑是本世界原生物种，头顶上的雷霆，应该不会对它出手。
事实证明，有用，但效果不大。大黑太小了，用星际异兽的算法，它离成年还有个百八十年呢。用这里妖的算法，也就是个刚出生几年的幼崽，要血统没血统，要资质没资质的，要年龄没年龄的，小废物一个。
“唉……”怎么说跟着来帮忙的，总不能看他傻了吧。
李曼正想着擦边调用精神力。二麻子已经抓着那套骨瓷人偶自救成功。
其他几世的记忆全部变得模糊，小道士的过往出现在了眼前。
不管是什么年代，总有一些狗血故事的存在。小道士家里后娘生了儿子，请了神棍算命，他这个长子就成了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
亲爹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是上当受骗，还是顺势而为想要送他离开。总归，他将小道士送上了山。
小孩子没娘，说实话，不送走可能也活不长，山上的日子比家里好多了。小道士不怪阿爹，却也在阿爹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你我因果已消，一次一别两宽，再无相见之日。
小道士去的是一个很有名的道观，传说中观主都是有修为的真神仙。找到这种山沟沟里，他们也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道观的生活其实过的挺好的，用师傅的话说，他有道骨天生就该是个道士。
所以观主亲自收徒，赐名叫做清恒，是他们长生观观主的关门弟子。
偶然一个冬天，清恒跟着师兄下山买年货。
他们那地方很少下雪，那一年，却是突然下了很大的雪。没见过几次雪的小道士兴奋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集市上行人小贩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蓦然，小道士看见白茫茫的雪地中，蹲着一个不大的小乞丐。
小乞丐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亮晶晶的眼睛眼馋的看着来往行人手中的糖葫芦，好看的要命。
于是，回到道观的小道士带回了一个小傻子，非要留着做师弟。
他说他不要当最小的小师弟，他要当师兄。
师傅那天看着两个孩子很久很久，才问道：清恒，你确定你会一生一世照顾他吗？
清恒小道士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会。”
小道士的确做到了，一起吃一起睡，小师弟傻是傻了点，但是乖巧听话，长的漂亮，小尾巴一样走哪跟哪。
天赋异禀的小道士修有所成下山历练，小师弟哭着闹着要一起去。
小道士最后无奈妥协，其实心中暗喜，他也不想一个人离开。
出门前，师傅只是问小道士：你确定要带着他一起去吗？
清恒小道士没注意到师傅眼中的复杂，只是点点头，说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弟的。
师傅没再说什么，让他们下了山。
山下的生活很繁华，是他们在道观从未体验过的多姿多彩。
到底是人世走了一趟，有些本事的小道士带着小师弟吃喝玩乐，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日后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的太开心了。开心到，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那一天，小师弟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贪玩划伤了手，鲜血滴在了结界上，打开了一片尘封之地。
清恒小道士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弟的血可以打开结界。也来不及去想，便被这村子惊天的怨气震惊到了。
后来，后来就和姜五娘的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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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一切的二麻子紧紧的抓着小师弟的遗骨跪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带小师弟下山，小师弟就不会打开结界，这一村子的孽障迟早会被困死。
如果他没有烂好心要去解救村子里的人，而是转身离开，他和师弟还会好好的去走遍大江南北。
如果他没有那么自负看不起普通人，觉得他们对自己毫无威胁，也不会被村子里的人算计下药，让小师弟被千刀万剐，做成骨器。
此时的二麻子也不知道应该恨自己还是恨老天。
为什么，这么狠。
他做错了事就让他一人承担，为什么要让小师弟受这种苦。
“先生看样子都想起来了。”姜五娘飘渺的声音在二麻子耳畔响起。
“三百多年了，他们早该死了，妾身也早该死了，因为先生的一念之差，将我们困死在这三百年。
如今人聚齐了，也该算算因果了。
先生，妾身说的可对。”
“对……”二麻子撕扯着干哑的喉咙，满口血腥味却感受不到一起疼痛。
“该结束了。”
姜五娘又是盈盈一礼：“妾身没办法进去，诸位可否跟随妾身去一处地方。
一切开始，也是结束的地方。”
二麻子麻木的起身，带上了所有的骨器和人偶，颓然的跟在姜五娘的身后。
陶峰见状，看了一眼李曼，李曼点点头，众人也跟着走了。
路过于二妹的房间时，陶峰几人又带上了昏迷的凤来朱小胖和六子。
走出地道，重新出现在地面，大家才发现空中飞舞的凤凰和街边站满的冤魂。
这些冤魂经过凤凰火的淬炼已经基本恢复了神志，也不在惧怕太阳，全部都在路边等着。
看到姜五娘还会微微行礼以示尊重。
绕是陶峰几人一路跟来经历了这么多，三观完全碎裂，也没想过这上面比想象中的还刺激。
尤其是连乔，终于明白了田甜嘴里的“一堆”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这些冤魂经过凤凰的洗礼，已经恢复原本的样貌，除了轻盈一点，脚不沾地，没有影子，面色苍白，也没那么恐怖。
连乔躲在田甜身后，用手捂着眼睛，边走边偷看，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鸦玖一出地道便飞向了空中，同凤凰一般，盘旋着进行不知名的仪式。
姜五娘带着径直他们走向他们进来的地方，整个村子的乱葬岗，那片矮坡。
路过曹富贵家的时候，二麻子踌躇半天，最终还是走进房子。
去看了看他的长生。
恢复前世记忆的二麻子自然是有了清恒的全部记忆，连带后面这几世的记忆也恢复了不少。
清恒是他们道观几百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天生的道骨，七窍玲珑心，还了断了尘缘。
在没带回小师弟之前，师傅一直说他会是他们道观几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离开的修士。
带回小师弟后，师傅再也没有说过这话。
当年清恒不懂为何，今日回想，师傅早就明白小师弟的特殊了吧。
他的小师弟啊，不是一般人呐。
当年一叶障目怎么就没看见小师弟三魂七魄残缺，六识不全。如今几世轮回早夭，原本残破不堪的魂体更是摇摇欲坠，频临崩溃。
二麻子颤抖着拿出与大黑交换的七情花。塞进长生的嘴里，希望能拖一时是一时。
七情花，七情六欲入骨相思。本就是奇花异草，又有了李曼的滋养，已是这世上少有的奇物。
活死人肉白骨做不到，养魂护神效果还是不错的，长生的灵魂眼瞅着恢复不少。
二麻子最后吻了吻长生的额头，决绝的转身离开。
屋外，陶峰在隔壁屋放下来沉睡的朱小胖和六子。
无为老道士还想着跟着姜五娘去见识见识，被李曼拒绝了。
李曼不信他。也不想信他，他们本就是偶遇，此生不见得还能遇见第二回，没必要有太深的牵扯。
李曼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目的地，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华美丽在众人走后，拿着刀子对着马大娘坐了很久。
久到李曼他们都回来了，她也什么都没做。
在看到飘着进来的姜五娘时，她终于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最后的最后，也是这道身影问她：“你想活吗？”
“我想。”
华美丽带着迷茫走到姜五娘面前，双眼失神，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她真的不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吗？
最后华美丽下意识的问出了一个大家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不止是她想知道，还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就我可以出去？”
姜五娘笑得很温柔，将大家闺秀这个词在她身上显示的淋漓尽致，温婉美人，明眸皓齿。
纤纤玉手轻抚着华美丽的脸，温柔的问道：“妹妹，你不记得了吗？那个药真的很神奇啊。”
华美丽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所以，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从来没有放弃。哪怕受尽折磨，哪怕奄奄一息，到了最后一口气，你还在往外爬。
这片地方，其实想出去不难，得到所有冤魂的认可就可以离开。
一年一年，冤魂越来越多，出去却没有几个。近百年来，只有你一个。
出去又回来的，你是这三百年来唯一的一个。
那么多认命的女人里，只有你，那么的坚定，一定要离开这里。
钱姥姥，他们都知道。这个村子隐形的领头羊。
她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一心想要离开，后来不知道哪一天，知道了她是被亲哥哥卖来的，也就放弃了。
这里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最亲的人最爱的人亲手送他们进的地狱。
只有你，从来没有妥协，没有认命。
他们以为你死了，把你扔到了乱葬岗。你拼着最后一口气，还在往外爬。嘴里还在不停的叫着爸爸妈妈。
真幸福啊，能回家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华美丽露出一个含泪的笑容，原来是她给自己挣回了一条命啊。
姜五娘将华美丽拥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妹妹，不要脏了自己的手，他们逃不掉的。不要担心，不怕害怕，不用记起那些不好的事。
在外面好好的活，代替我们所有没能走出去的，没有家的女人，好好的活。
你那么坚强，一定可以过的很好。”
“好”
“去休息一会吧，等你睡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别怕，姐姐们在。”
“嗯。”
二麻子走出房间，华美丽最后看了一眼姜五娘，关上门，睡在了长生的身边，等着一切的结束。
二麻子并没有立刻与姜五娘离开，反倒是去厨房打了一盆水，往水里倒了些药水。
等着药水混合，慢悠悠的开始洗脸。
一旁陶峰简直是佩服，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洗脸呢。
但是，陶峰跟着李曼走了这一趟，就学会了一件事，管好自己的嘴。
果然，没一会，二麻子从自己脸上摘下一张面具。面具下，二麻子的脸，清秀俊朗，面如冠玉，端的是一方君子如玉，道骨仙风。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慕浔。”
陶峰无比庆幸自己管好了自己的嘴。四十多岁的阴沉大叔，突然变成了三十来岁的俊俏美男子。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