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之事啊…”程玠陷入回忆，片刻后，他沉了眸子，轻叹道“贫道常常想…如果，贫道能在父母膝下玩乐，那贫道定然能无忧无虑的活；如果，贫道还能跟在师父身侧，那贫道，定然要安安分分的，绝不敢再惹师父生气。”
“咳咳咳…只可惜，被贫道放在心上的，如今都仙去了…世事无常啊…贫道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看淡俗世尘缘罢了，这，都是命数啊…”
“我不信命，道长既然修道，难道就不曾想过去反抗，这所谓的命数么？”齐彰质问道。
“贫道凭着什么去争？咳咳…纵然修道，贫道亦逃不过这命数，连活着都须耗尽心神…咳咳…贫道唯一能做的，仅是在命定的人生中，发善念，行善事，不负此身，不负…此生…”程玠捻着串珠，珠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带出几分清明。
齐彰惘然的说道“如厮凡尘，生亦何欢？倒不如像他一般，散于天地…”
“非也。”程玠打断他的话，沙哑而缓慢的说道“将军曾策马立于沙场前，面百万雄师不退，当时为百姓而战，受万人景仰，难道将军没因此而喜悦过么？”
“呵，可往日的喜悦，如何抵得过现下的痛苦呢…”
程玠见状，开解道“将军何必执迷于眼前的痛苦，平添几分烦恼？将军…不妨期盼未来。”
齐彰呼出一口气，他背过身，苦笑道“大抵是与他相处久了，竟让他带偏了我。”
“他无错，你亦无罪，只因这一世孽缘，害了这许多人，不过…千百年后，若是你与他再遇，说不得，便是段佳缘了。”
“千百年后…”齐彰爽朗一笑，调侃道“道长你，这是在催我走了？”
“贫道可不敢催，只是，贫道体弱…”说着，像是印证了他说的话一样，程玠猛咳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齐彰担忧的望向他，随后，他轻笑道“道长，你动手吧，我想尝尝孟婆汤了，忘尽这一世荒唐…忘了他…”
程玠见齐彰一脸淡然，已是准备好了，他颔首道“走好。”
言罢，他拿出一张符文，以剑指夹着符文，口中轻念道“…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
一阵清风过后，齐彰便不见了身影。
宋月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正要说话，见程玠撑不住身子，晕了过去，他立刻上前接住了程玠。
他看着怀里浑身血迹，虚弱不堪的程玠，就怎么话都顾不上说了，只无助的看向华邪。
华邪为程玠把了脉，从容不迫的对宋月说道“大人此番身心亏空，得好好歇着…你照顾他，奴家去寻药，保不齐有什么药可以疗伤！”
第二日夜晚，程玠就醒了，他看着衣不解带，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的宋月，心中一暖。
此时正值深夜，乃是寒凉之气最为浓厚之时，宋月这样趴着极容易得风寒，程玠坐起身，把身旁的一床薄被盖到了宋月身上。
他先前睡太久了，此刻反而睡不着了，索性半躺着，盯着落了灰的床帘，思量起事来，屋里的红烛，幽幽燃了一夜。
晨雾被几束光线打破，远远望去，如入仙人之境，三两只雀儿自林间穿过，飞落到窗前，叽叽喳喳的吵着。
程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暗自想了一夜，他的身体更差了点，此去江南究竟是养病…还是丢命呢…
然而现在已经走在半道上了，他只能期盼着，期盼着后面的行程，不会辜负他们的这一路颠簸。
他身边趴着的人，这时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唔”的声音，在看到醒着的程玠时，他压抑着兴奋，急切的问道“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程玠看着他舒展的眉眼，隐瞒了身体不适的事，他神色一动，淡然的说道“你照顾贫道，贫道已是感激不尽，自是要让你多歇会的。”
“说什么感激不尽。”宋月拿下披在身上的薄被，噙着笑说道“我们都已经相处月余了，途中我可没少照顾你，现在说这种客气话是作什么？”
程玠忽然想到一事，面上带了不安，他试探的说道“两日前…咳咳…你现在应该是知道了…贫道骗了你，贫道已是个非人非妖的怪物，你…以你恨妖的程度，你为何还…还要照顾贫道？”
宋月坐在了床沿，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他柔声道“在你迷惑子衿时，我便知道，你骗了我…我不愿相信，然而真相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程玠不解的看向他，迟疑的说道“那你还…”
宋月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道“可那是你啊…明明我该憎恨一切妖邪，是你告诉了我，妖亦有善恶之分…我父母亲的逝去，让我始终放不下对妖的恶意揣测，但这一路走来，我想…我可以恨，却不该让无辜的妖承受我的恨意。”
程玠闻言，顿时喜笑颜开，他眼中闪现出动人的光芒，激动的说道“福生无量！你能这样想，便也算是贫道行的善了！”
“不过…”宋月说着停顿了一下。
“嗯？什么？”
看着程玠困惑的模样，他轻笑着，将话锋一转，沉声道“不过…我想成为你的知己，不知道长…可答应？”
程玠略一歪头，他思索着说道“若能与你论道，接受不同的想法，亦是贫道之幸，贫道…答应就是了。”
宋月脸上笑意扩大，他拿了手帕递给程玠，他本是想让程玠洗漱一番，却在程玠洗漱完后，瞥见了他颈侧的一抹灰。
他正欲俯身，为程玠擦拭那一抹灰，恰此时，华邪推开了门，华邪见到此情此景，顿时瞪大了双眼。
她没想到，她起了个大早，为程玠辛辛苦苦的熬煮了一大碗药，她兴冲冲的拿了药过来，居然被某个可恶的家伙抢了先！
看着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离她的大人这么近，当下就气的手一抖，药不经意间洒出来了大半。
她面上突然带了笑，缓步走到了程玠身前，刻意的撞开了某个不怀好意的人，华邪对程玠柔声说道“大人…这是奴家特意为你煮的药，大人快趁热喝了，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