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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荑回到东院,第一件事便是焚香沐浴,不仅让绿罗将今日穿得衣衫烧了,沐浴时还让婢女将她手臂擦洗了好几遍。

直到闻不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才算作罢。

她的长发如绸缎般乌黑顺滑,自小便被奶娘嬷嬷们夸,也正因浓密想彻底绞干需好些功夫,夏日里她便喜欢靠在榻上,任其自然晾干。

这会她只穿了身素净的中衣,靠在榻上捧了本话本打发时间。

绿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旁递上切好的寒瓜,“郡主,听门房说赵娘子已经走了,夫人还派了身边的余嬷嬷跟去伺候。”

话本翻页的声音响起,就听沈归荑极轻地哼了声:“余嬷嬷可是她的陪嫁,我这婆婆倒是舍得。”

绿罗咽了咽口水,心里早已将那赵疏仪骂了个狗血淋头。

本来今日郡主与姑爷相处正好,心情也是半月来最好的时候,她偏偏这会出来找不痛快,真叫人恨不得画花了她那张脸。

“那,那几箱东西,您打算如何处置?”

沈归荑气息微滞,快速地翻过一页:“抬去后边库房里锁起来。”

闻言,绿罗又是一阵惋惜,郡主常年能收到各处送来的礼,院中两个库房,后头那个堆得都是她不喜欢的东西,基本上放进去便再不会碰。

这东珠郡主如此喜欢,姑爷定是费了不少功夫觅来,还有那两大箱子的口脂,锁了岂不是浪费。

绿罗眼珠子一转机敏地道:“可是后头那个库房怕是堆不下了。”

沈归荑头也没抬:“那便搬回王府的库房。”

绿罗:“……”

“奴婢这便去瞧瞧,想来三个箱子还是能塞下的。”

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打搅,婢女们退了出去,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她捧着平日最喜欢的话本,这会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赵疏仪的手段并不高明,先是彰显高氏对她的爱护,再戴着满珠的璎珞,明晃晃地在她眼前晃。

不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今日段灼给她送东珠买胭脂亲自来接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段灼待她才是真爱。

正是因为清楚,她才愈发觉得厌恶。

一道圣旨强行将他们两绑在一起,看似两家得益万人艳羡,却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赵疏仪与段灼是有情人被拆散很是委屈,难道她便不想嫁个真心待她之人,她便不会委屈吗?

沈归荑捏着话本的手指略微发白,水亮的杏眼好似蒙上了层淡淡的雾气。

正想着,绿罗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缓步到她耳畔轻声道:“郡主,李公子在外求见。”

沈归荑顿了下,从书中抬起头疑惑地道,“哪个李公子?”

“就是李子恪李公子,您忘了?”

什么李子恪王子恪的她不认得,沈归荑正要摆摆手说不见,就见绿罗飞快地眨了眨眼。

她才蓦地想起,前几日她在家中待得烦闷,外出散心时正好瞧见一伙人拖着个文弱俊朗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衣衫凌乱狼狈的很,一看就知是被强迫的,沈归荑平日不爱多管闲事,偏偏那伙人不知好歹,瞧见她只带了两个婢女,竟想对她动手动脚。

在暗处跟着的侍卫,自然及时出现,她也顺手将那少年给救下了。

问过才知,此人名为李子恪,几年前家中蒙难进京投奔亲戚,反因长相俊美被亲戚卖到了秦楼楚馆。

他从未放弃过逃跑,那日便是趁着院中看守松懈逃了出来,那些则是来追他的人。

沈归荑见他可怜,给了他些银钱让他另谋生路,就把此事给抛到了脑后,谁曾想他还会追来段家。

“他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这会天色晚了,要不还是不见了吧?不然被正院那边知道,对郡主也不好。”

不提正院也就罢了,一想到今日赵疏仪所做之事便如鲠在喉。

啪的一声,话本被丢在了桌上,她的声音跟着响起:“让他进来。”

沈归荑穿戴齐整后,人也被领进了屋。

李子恪比她要小两岁,五官精致俊美,今日只穿了一身简单淡蓝色袍子,看着干净又秀丽。

“子恪见过郡主。”他的声音也同外表一样,清丽温和。

沈归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绿罗赐座。”

她说话向来不爱拐弯抹角,见他坐下又干脆地道:“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李子恪抬头看了沈归荑一眼,而后紧张地低下了头,他最好看的便是那双鹿眼,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容易心软,也难怪会有人对他动歹念。

沈归荑耐心地等了会,却见他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大约有些明白了。

“绿罗去取些银两过来。”

话音还未落落,李子恪就着急地站起身,一张白皙似玉的脸涨得通红:“不,子恪不是为了来向郡主要银钱的。”

沈归荑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是来要银钱的,那如此紧急地寻她作何。

“那些人又……又追来了。”

他被沈归荑救下后,确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可这两日许是瞧见他形单影只,知道无人庇护他了,便又肆无忌惮起来。

“还请郡主发发慈悲,子恪不愿去那等污秽之地,如今唯有一条薄命,愿意侍奉郡主左右。”

起初沈归荑没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想说她最不缺的就是伺候的人,也用不着他的命。若还有人追来,她喊个侍卫去护他几日便可。

可看到他边说边浑身发颤,看向她的眼神又羞又决绝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侍奉好似有些暧昧。

养面首这事,其实在京中并不少见,她姑母院中便养了四五个俊秀的小郎君。

但她对此事并无兴趣,救人也不过是路过随手的事。

正想着让绿罗拿银子将人打发出去,可一低头,李子恪已半跪在她面前,仰着细长洁白的脖颈,双眼微颤地看着她,嘴里低低地喊着郡主。

沈归荑自小到大什么样的礼都收过,唯独没收过俊俏的小郎君,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看着像是那般荒诞的人吗?

“你先起来说话。”

见她不为所动,李子恪心中愈发忐忑,他清楚的很,若是被赶出去,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今夜必须得留下。

情急之下,他眼尾的余光瞥见了沈归荑垂在腰侧的那一抹白。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圆润的指盖染着绯色的蔻丹,就像她的人一般,张扬明艳又高高在上。

他咬了咬牙,非但没起来,跪着又往前靠了半步,将宽袖下苍白的手伸了过去:“还请郡主收下子恪。”

眼看就要触碰到那修长的手指时,他蓦地听见声木头断裂的闷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让他的动作随之一僵。

沈归荑很不喜欢被生人触碰,只是来不及开口呵斥,便也听到了声响。

她微微一顿,飞快地将手收紧,而后抬头朝屏风看去,不想却径直对上了双漆黑阴郁的眼。

段灼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此刻正沉着脸看着她,以及地上跪着的李子恪,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

那眼神中似有失望,又似掺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看得她心口直跳。

沈归荑有些慌乱地移开眼,便想解释李子恪的事,可话还没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她什么都没做心虚个什么劲啊。

他才是与旧爱不清不楚,一想到赵疏仪与高氏的种种,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瞬间又冒了出来。

沈归荑极力忽略掉那满是压迫的目光,撑着手掌,将腰板挺得更直,看向缩成一团了的李子恪,清了清嗓子道:“你留下吧,本郡主允了。”

话音落下,屋内之人都愣了,还是李子恪先反应过来,赶忙连连磕头谢恩。

她抬了抬下巴,让他起来,正想挑衅地看一眼段灼,才发现屏风旁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唯有一张断了条腿,摇摇欲坠的茶几。